一片黑暗之中,世界仿佛在摇晃着。
【......你没能拯救他们。】
谁的声音,在无边的寂静中响起。
【差不多可以放弃了吧?你应该很清楚。那份执念,最终会烧毁你的一切。】
周围摇晃得更剧烈了——
一只手,从极近的距离伸了出来,似乎想要将那个声音推开。
【......这就是你的回答吗?很好。】
冰冷的语调本没有起伏,却在这时变得有些戏谑。
【七年了。你还是老样子,一点没变......但是啊,阿斯特。没人能逃过命运。没人。】
咔嚓。
偌大的空间里,传出了犹如镜面破碎般的声响。然后,有光芒逐渐渗透了进来。
【......我会来找你的。】
话音落下后,行进的粮车忽然绊到了一颗石子,在路上猛地颠簸起来。
“......”
被震动惊醒的少年,缓缓睁开了双眼。
绚烂的阳光映入了他的眼帘,还有那只不知名的白色候鸟——
孑然的它扑着翅膀,在这一刻越过了他的头顶,飞向那片永无止境的天空。
“嗯?”这时,驭马的车夫听到了动静,挥了几下缰绳后,便回头笑道,“小哥,你醒啦?应该快到了,再忍忍吧。”
少年回过神来,从满是木桶的拖板上坐起。他舒了口气,随后转过身,朝车夫点了点头。
“......喂。”谁知,车夫看了他一眼,笑容竟然凝固在了嘴角,“你,你没事吧?”
“什么?”少年这才注意到右脸颊上的温热,于是伸手拭了一把。
“啊,这个。”随后,他看着指腹上的那几抹鲜红色,嘴角不禁上扬道,“只是一些老毛病罢了。没什么值得在意的。”
“老毛病?”
车夫一惊,心说哪有人会随随便便流血泪的,更何况还是这个年纪。但他想了想,最后还是把话憋了回去。
“......我知道了。”
车夫说罢转过头,认真地拿起缰绳道。
“抱歉啊。这车本来就不是带人用的,只能请你多委屈一下了。”
“没事。”
少年应了一声,便把右手从包住全身的黑色大衣下伸了出来——
而他的整条右臂,乃至指尖,都缠满了某种灰白色的绷带。只见他抬起手,轻轻在脸上擦了擦,那血迹便如同被绷带吸入了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车夫自然没有看见这些。不如说,他似乎正因为别的事情,而变得有些紧张不安。
“那个......小哥。”
随后,在又跑了一段路后,他忽然开口说道。
“我说,如果可以的话,到地方我就不收你——”
“没那个必要。”
不料,一向寡言的少年,竟然在这时打断他道。
“威利先生,我这个人很讨厌失约。所以,说好的两枚『龙金』,不多不少,一定会给你。”
“可是......”
“还有。”少年没有理他,而是望着来时的方向道,“刚才,为了让我睡得舒服些,你特地让马儿们跑慢了点,对吗?”
“啊,是的。”名为威利的车夫说着,额头上沁出了冷汗,“有什么问题吗?”
“......果然,和出城时的速度不一样了啊。”少年轻叹一声,便望着天空道,“虽然很感谢你的好意,但这么下去,我一定会迟到的。请想点办法吧。”
“......明白了!”威利听罢,连忙挥开鞭子道,“我这就拉快点。驾,驾!”
爱马们应声,开始在田埂上飞驰。
威利顺势握住缰绳,听着清风在耳旁呼啸而过,自己的思绪却开始翻涌——
现在看来,这名年轻的雇主并不是什么贵族家的少爷,更不是城里随处可见的奴隶。
他到底是什么人?
虽然才认识不久,但少年却能轻易看穿自己的想法。那种在对话中运筹帷幄的表现,还有那股无形之中的压迫感,竟然让他的身心都不自觉地臣服。
【那,真的是一个孩子能拥有的气场吗?】
威利挥着鞭子心道。
【他究竟是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而这个问题的答案,恐怕只有少年自己知道了。
此时此刻,清风正拂动着这名搭车客的银发。
看上去比乞儿还瘦小的少年,正用那双比天空更深邃的湛蓝瞳孔,默默凝视着远方......
粮车在泥路上行进,发出隆隆的声响。
自威利开始加速后,没过多久,那片田野便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到了!”威利拉起缰绳,欣喜道,“比我想的要快一些!”
少年听罢,抬起头来,只觉得眼前一亮——
万里碧空中,唯有碎金的阳光直射而下。放眼望去,是无垠的牧草青青,花开遍野。而在田野中心的位置,有一道田埂正静静地窝在花丛中。威利随即收起鞭子,轻唤一声,便驱车驶了上去。
少年略微侧过身,看到了不远处的草坡,连接着狭长的河岸。孩子们穿着简单的衣服,正在潺潺的水流中嬉戏打闹,丝毫没注意到马车经过时的声响,又或是早已习惯。
“这里就是『塔加尔村』,大家出生的地方。怎么样,看上去还不赖吧?”
似乎是察觉到了少年的投入,威利卷起缰绳,颇有一些自豪地介绍起了家乡。
“......这样啊。”
少年的眸中闪过一丝微妙的情愫。紧接着,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又缓缓坐了回去,恢复了那副淡然的模样道。
“确实。是个不错的地方。”
“你......”
威利张着嘴,愣了半晌,终究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化为了一声轻叹。
“......坐稳了。我带你去村边。驾!”
少年闭上了眼睛。
他已不再能嗅到花香,但眼前的情景,却依然能勾起他心底的回忆——
『啊,你耍赖!说好的要等我一起出门的!讨厌,今天的果干不分给你吃了!』
『哥,这些是什么花呀?好漂亮!我们就采一些,回去送给妈妈吧?咦......那是什么?』
『你快逃!!!』
『......哥哥,对不起。我好像,已经......』
『......最喜欢哥哥了。』
“吁~”
威利的声音,打断了少年的思绪。等他回过神时,粮车已经停在了一处篱笆的外围——
而前方,便是他的目的地,塔加尔村。
“停在这应该差不多了。”威利说着勒住缰绳,翻身下马道,“小哥,可以准备下车啦。”
“......多谢。”
少年道了声谢后,便拉紧黑衣,从车上跳了下来。
“给。”随后他拇指一挑,把两枚金灿灿的硬币送到威利怀里道,“说好的报酬。”
“喔!吓我一跳。”威利接住金币,然后仔细地翻看道,“这,这就是传说中的龙金吗?没想到,像我这样的人也有见到龙金的一天。谢谢你啦!”
少年看了看他,轻轻颔首示意后,便准备走进村里。
“啊,等等!”
不料,还没等他迈开一步时,威利就叫住了他。
少年转过身来,看见后者学着他的样子,把一枚龙金给扔了回来。
“东西我确实收到了。就像先前答应你的一样,我绝对不会乱用的。”
“嗯?”少年握住硬币,头一次有些疑惑道,“威利先生,我记得报酬是两枚才对吧?一枚是鉴定费,另一枚——”
“不需要鉴定。”
这次,是威利打断了少年。后者有些不解,因为一直以来遇见的村夫,在见到宝物后多的是欣喜若狂的,甚至还有恶徒,想要谋害他以夺取更多——
但是面前这个男人,他竟然只是在笑了笑后便恢复了冷静,并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自己道。
“哎呀,怎么说呢......咱也没啥文化,就是一凭感觉做事的俗人。小哥,其实在路上跟你聊了几句之后,我就知道,你给我的东西不可能有假了。”
威利说着挠了挠头,随后转过身,从马鞍上取下一个小袋子,把金币放进去道。
“再说了,我也没为你做过多少事情。可这『龙金』,却是失传已久的古金币,不是吗?这么难得的宝贝,与其交给不识货的我,还不如让你自己多留一些好。你觉得呢?”
“......”
少年端详着手中的金币,眉头轻蹙,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他才释然般地叹了口气,把它放进衣服里道。
“那么,我就先帮你保管一阵吧。等我办完这次的委托,要重新回城里的时候,再把它交给你。”
“......哈哈哈!”威利明白了他的用意,随后爽朗地竖起大拇指道,“好,就包在我身上吧!小哥,你可别忘了来找我啊!”
少年轻轻点头。似乎是被威利的情绪感染,他的嘴角也不自觉地上扬了起来。
“......哦,对了。”
威利怜爱地摸了摸马儿,随后牵着它们走进篱笆道。
“小哥,我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呢。不介意的话,能告诉我吗?”
少年在一旁跟了进来,刚准备回答时,却被另一个高扬的声音给打断了。
“喂!!给我等等,你们两个!!”
在场的二人一愣,不约而同地往声音的方向看去,便见到一名女孩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她穿了一件价格不菲的猎人装,露脐的大衣包裹着她姣好的胴体。而那一头火红的双马尾,似乎正如她那火辣辣的性格一般,随着她的奔跑,在风中高傲地飘扬。
“......是你熟人吗?”威利侧过头道。
“不认识。”少年淡淡道。
“那可就麻烦了啊。”威利咂了咂舌,“我好像也没在村里见过这人。”
二人对视一眼后,就纷纷迎了上去。
不料,这女孩竟然在快到的时候纵身一跃,轻盈地跳过了二人的头顶,随后于背光处翻过身来,悄然落到了他们身后。
“......我*!”
威利的乡村感叹词几乎是脱口而出,而少年则在那个瞬间陷入了沉寂——
『魔法』。
女孩的动作显然有着某种魔法的加持,而能如此熟练运用魔法的人,在整片大陆都不多见。
高手。但是,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偏僻的小村庄里?
【好一个‘日常委托’啊。】少年心道,【公会竟然派我来和这种人搭档......是觉得作为新人的我,看不出她的实力吗?还是说,这次的事件,已经棘手到需要炮灰的程度了呢?】
而女孩也没有给二人多想的时间,在落地后便转过身来,大咧咧地伸出手,指向威利道。
“喂,阿斯特!!你这家伙,知道自己迟到多久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