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琳娜懵住了。
“你......你到底在说什么啊......”她的瞳孔颤抖着，似乎已失去了聚焦的对象。
“这些就是我所知的，关于业神的情报。应该多少能帮助你了解事态吧。”阿斯特淡漠地转身，“全王国上下，知道这些事的人不超过五个。相信与否是你自己的判断，但我想，这副身体，已经足够作为证据了吧。”
“......所以我才问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赛琳娜听罢，近乎歇斯底里地大吼。吼完，她似乎有些脱力，得亏扶住了烟囱才没倒下去。
阿斯特站在她身旁，默默地看着她喘气，直到她恢复过来。
“......十二年。自我离开家乡，进入王都，已过去了整整十二年。”赛琳娜慢慢抬起头，看向阿斯特，“出于职业需求，我会不定期地辗转全国各地，但迄今为止，还从没碰到过这么离谱的事情......阿斯特。你能保证，你说的真相没有半点虚假么？”
“愿以此身起誓。”阿斯特学着她的样子，握拳贴近胸口道，“与业神的战斗，是我的过去、现在，以及未来。只要还留着一口气，我就不会停下脚步——直到将它们彻底肃清为止。”
“这样啊......”赛琳娜点点头，端详了他一会，才释然地叹气道，“你这家伙，真的一点都不会动摇呢。哪怕是说出了这样的话语，你的眼神，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毕竟是约定好的事。再加上，我很早就和它们有过交集，所以已经习惯了。”
“已经习惯了啊......原来如此。那么，事到如今，我要是再去怀疑你，反而会切切实实地，变成拖后腿的那一方吧。”
赛琳娜说着，便伸手取下了背后的大弓，随后很自然地搭弓上箭，瞄准了阿斯特。
“嗯？”阿斯特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很意外。
“不许动。”赛琳娜盯着他，用从未有过的威严语气道，“很不巧，我姑且还算是个法律的拥护者，所以，实在不能再作出让步了。”
伴随着落下的话音，她的全身，都渐渐散发出了翠绿色的气场。
“你应该知道吧。光是听过你的这些话，就足够咱俩一起上绞刑台了。但我还有许多未竟之事，所以，你就先恕我不能奉陪吧。”
“......”
阿斯特转过身，刚准备说些什么，就听见“咻”的一声，一支箭矢已经掠过他的耳边，直直飞向了苍穹。
“我是认真的。”赛琳娜瞪着变为翠绿色的双眸道，“你再多动一下，我就会立刻瞄准你的心脏和头颅。”
“......你就不怕误伤远处的村民？”阿斯特淡漠地看着她。
“放心吧。箭就是我的一部分。五百米内，我能随意控制落点。”赛琳娜拉满弓，箭头也逐渐蓄上了雷电，“但这不是你该担心的事情吧？即便是你，在这个距离，我也有把握一击必中。”
阿斯特沉默了，似乎在考量赛琳娜言语的认真性。
夕阳的余晖在此时披到了二人身上，可如今的黄昏却已是不同的颜色。
“喂，阿斯特......”
过了片刻，赛琳娜才打破了僵局，缓缓说道。
“我只关心一件事——你，是从哪里得知，『王族在帮助业神』的？要知道，这可不是什么随随便便就能说出口的东西。但是你，你的态度，却像在叙述着某种日常......所以，能不能告诉我，这中间究竟发生过什么？”
阿斯特不语，只是默默打量了一会赛琳娜，才开口道。
“这中间发生的事......你其实早就已经知道了。”
“啊？”
“为什么业神在国土上肆虐，我们身为市民，却从来没听过任何消息？为什么每当一座城市，或一所村庄因事故陨落，大家能想到的，也只有跟着教会去祈福和重建？答案已经很明显了。在王国内部，有一套上至王族，下至民众都能够接受的说辞......”
他顿了顿，看着赛琳娜的瞳孔因震惊而颤动，随后毫不留情地说道。
“那就是『天灾』。”
“骗人的吧......”
“以这种遍布全世界，且时不时会发生的『超现象级自然灾害』为由，昂德斯坦的王族，掩盖了一起又一起业神袭击的事件。”阿斯特道，“可事实上，天灾发生的次数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多。我起初也是半信半疑，直到另一名知情者确认了这些情报——而他，也是把这件绷带送给我的人。”
“骗人的......骗人的！！”赛琳娜松开手，大脑变得一片空白，“这种事情，国王陛下完全没理由瞒着我们啊......那个敬业又和蔼的国王陛下！！”
“赛琳娜。”阿斯特见状，轻轻闭上双眼，“不是每个问题都有答案的。还记得我说的吗？希望我们彼此都守护了『对』的东西。而这件东西，应该只存在于你心中。”
“......不，不！！”赛琳娜纠结了一会，便倒吸一口凉气，随后重新拉弓，歇斯底里道，“我不相信！！如果这些都是真的，那我一直以来，又是在为了什么......抱歉了，阿斯特！！果然，还是得请你跟我回一趟王都——”
“适可而止吧！！”
不料，只是趁赛琳娜一瞬愣神的工夫，阿斯特便已经闪身到她面前，一掌将她手中的弓箭拍飞！
“看看你周围！！”他径直揪住赛琳娜的衣领，罕见地露出了愤怒的情绪，“业神已经盯上了这里！！如果我们不出手，那么塔加尔村的一切，迟早会从王国的地图上消失！！”
“唔......”
“你自己好好想想，现在是做这些的时候吗？！为什么，要活在别人为你塑造的世界里？！只知道沉溺于幻想，而从不向前迈进，难道，就能达成你的目标了？！”
“混账......你又懂我什么啊？！！”赛琳娜不禁握住阿斯特的手，眼泪夺眶而出，“你这家伙才是，只活在自己塑造的世界里吧！！什么叫全王国上下，知道这些事的人不超过五个......你不觉得奇怪吗？！明明是这么重大的危机，我们其他人却依然不知不觉，直到亲眼见证它发生在身边！！而你，你既然有这么强大的力量和情报网，为什么......为什么不去找更多的同伴，一起阻止它们呢！！”
“......”阿斯特愣了愣，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愤怒渐渐从脸上消除。
“对！我承认，关于业神的一切，都超出了我的想象，但这并不代表我会就此退缩！我只是，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别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有做英雄的能力啊，白痴！！”
赛琳娜握紧阿斯特的手臂，用尽全力道。
“你不知道吧？我在刚刚懂事的时候，就被家人逐出了故乡！他们还告诉我，必须要完成某个任务，才有资格回家......在那之后，我就一直一个人流浪，每天都要在害怕黑暗和忍饥挨饿里度过......后来，我好不容易才进了王都，找到一份能出人头地的工作，也得到了能完成任务的力量......阿斯特。我真的不想让这一切化为泡影，所以......所以！求你了，跟我回去吧！”
阿斯特没有回答，只是默默摇了摇头，便放开了她。
“为什么......”赛琳娜抹了抹眼泪，连掉在屋檐上的弓都没去捡，“我跟王族的大部分人都相处过，他们都是愿意为国家着想，为民众着想的好人！只要大家开诚布公地谈谈，这些事，就一定能够解决的......”
“赛琳娜。”
黄昏下，阿斯特抬起头，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那样，淡然地看着她道。
“你知道吗？我其实很羡慕你。”
“欸？”赛琳娜愣了愣，看着他对自己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虽然暂时回不去，但你至少还有个家乡，在某处等着你。而我......”
说到这，他偏过头，缓缓望向了远方。
“我只剩下这片夕阳了。”
“你......”
“你的心情，我很能理解。但，这是我自己选择的道路，我也不希望被人打搅。所以......”他说着走到屋檐旁，捡起大弓，递给赛琳娜道，“很抱歉，我是不会跟你回去的。”
赛琳娜呆呆地看着他，刚准备说些什么，就听见附近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道。
“啊，两位大人在这里呀！可让我找了好久呢！”
二人听得一愣，立马对视一眼，便不约而同地整理好衣物，朝声音来源看去——
“是我哦~”只见薇薇安正站在坍塌的围墙旁，朝屋顶上的两人挥手，“二位，视察辛苦啦！”
“薇薇安？！”赛琳娜回头看了眼阿斯特，这才半跪到屋檐旁，有些勉强地笑道，“你怎么来啦？这附近都是残片和废墟，还没怎么整理过，很危险的！”
“我是来捎信的~”薇薇安把手并作喇叭状，“塔加尔先生已经醒了，说很想见见你们！还有，这个——”
她说着，把指间的玻璃瓶高高举起道。
“是赛琳娜大人的东西吗？我看您落在地上了，就想着给您送过来！”
“那是——？！”赛琳娜一惊，不由得脸色大变。
【糟了！前几天事发突然，我又睡了那么久，脑袋昏昏沉沉的，竟然把这事给忘了！】
她这么想着，匆忙摸遍了自己全身后，才搭着屋檐对薇薇安道。
“啊，确实是我的东西！不好意思啦，薇薇安！我这就下去拿！”
“没关系！”薇薇安松了口气，随后欣慰道，“是您的东西就好！我说过啦，能帮上赛琳娜大人的忙，是我的荣幸！还有，阿斯特大人！”
“嗯？”阿斯特从屋顶探出身子来，与薇薇安对视。
“不介意的话，要一起回去吃些东西吗？”薇薇安真诚地看着他道，“您都快一周没好好休息了。至少，让我为您做些简餐，缓一缓精神吧，可以吗？”
阿斯特张开口，还没来得及回答，就感受到了一旁投来的炽烈眼神——
『你敢不答应试试！』
从赛琳娜那羞得通红的面庞，和急躁如火的神情中，他读懂了她的意思。
“......好吧。”于是阿斯特轻叹一声，看着下沉的夕阳道，“正好时候也不早了。薇薇安，带我们回去吧。”
......
与此同时，另一片黄昏下，王国首都『勒贝利斯』。
这是一座傍山而立的宏伟城市。石制的围墙高耸入云，分上下三层将城池环于其间，每一道墙下都有卫兵把守。平民们生活在底环，这里流溢着生铁和烟火的气息。上一层的中环则根据史书里记载的，七大神的特性，分成了七片环境迥异的教区，由教皇统一管理。至于最高层的内环，它占据着全王国海拔最高，也是历史最悠久的山顶，里面的也多是气势磅礴的城堡，与另两环截然不同。而它们之中，有着一座最庞大，也是最辉煌的『千年宫』——
住在那里面的，才是真正掌控着这座城市，和这个国家的人群。
唰啦，唰啦。
斜阳之下，一头白金相间的狮鹫展开双翼，掠过以尖顶为主的城群，飞入顶端的宫殿之中。
“......回来了。”
花团锦簇的庭院里，一名老人从长椅上起身，迎着降落的巨兽缓步上前。须发皆白的他，披着一件黑羽制成的长袍，头戴玉冠，脚踩金靴，踱出的步伐翩然有力。
“真是和平的一天呢，薇薇安。”
待狮鹫落地后，老人便伸出精瘦的手，替她解开嘴上的银制鞍具。
“巡视这么久，你一定累了吧？一会，有你最喜欢的烤马肉吃哦。”
他注视着她那蓝宝石般瑰丽的眼眸，目光中满是柔情。
狮鹫在老人的陪伴下显得异常温顺。毕竟，即便城池的高度不同，她刚才徘徊的，也是同一片天空。随后，她静待着他卸完绳索，跟着放松地甩了甩头，朝他打了个呼呼。
“好孩子。”老人将绳索扔给身旁的侍从，“这是给你的奖励，收下吧。”
说罢，他便从怀中掏出一个小袋子，递给名为『薇薇安』的巨兽。而后者刚要用喙接住，却不小心用力过猛，直接把袋子撕出了个口子。
叮铃叮铃。
金灿灿的硬币洒落一地，上面无一例外地镶着龙纹，看上去充满了张力。
“哎呀。”老人不禁叹道。
薇薇安见状，失落地鸣了一声，便低下头去，不断用喙拱着地上的金币。
“......你就这么喜欢亮晶晶的小玩意么。”老人哭笑不得地伸出手，抚摸着她的脖颈道，“好啦。我去喊人换一袋给你，你就在这等一等吧。”
他说罢转过头，朝最近的侍从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立刻行了个礼，转身朝庭院的入口跑去。而他还没来得及跑出几步，入口处，那扇沉重的大门便被缓缓推开。
咔啦，咔啦。
一名身穿白色铠甲的青年，从门后大步走出。
“......王子殿下！”
侍从们看清了来者的面容，纷纷半跪下去，低头行礼。
“嗯，辛苦了。”青年朝他们挥手致意，接着来到老人身边，附耳道，“父亲大人。『黑影们』已经就绪，正在秘谈室等您。”
“......又到这个日子了吗。”老人愣了愣，随后轻叹一声道，“这个月过得可真快啊。我知道了，拉迪亚。随我一同过去吧。”
“是。”拉迪亚王子相貌俊朗，有着一头金色长发，和一双翡翠般的碧绿眼眸，“但恕我直言，父亲大人。黑影这些年的要求......”
“行了。”老人挥了挥手，打断了拉迪亚的话语，“别在这里提这些。有什么事，待会再说吧。”
“......明白，陛下。”拉迪亚踌躇片刻，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改口尊称了他的父亲。
“你们给我照看好薇薇安。”临走之前，老人一扫之前悠哉的态度，用威严的语气对侍从们说道，“以及，传令出去。今天夜里，王都将处于戒严状态，任何人都不得随意进出！”
“遵命，陛下！！”侍从们不敢抬头。
“我们走，拉迪亚。”老人一甩长袍，带着青年向黯淡的入口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