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终于醒了。”
“...........”
对面的女人露出了一个宽慰的笑容。
“初次见面,我的名字叫「宫子」,为了方便解释我们之间的关系,你可以把我的名字倒着念。”
“........子宫?”
“崭新的月芽,从每一个招待员的子宫中孕育。”宫子小姐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想要在月球伸出你的根须,汲取点营养,难度比起在地球上的第一声哭泣也毫不逊色。”
“月芽.......说得是我吗?”
“不然又会是谁呢?”
宫子叹了口气。
“月底旅途的时间只有三天,这显得有些仓促,但收尾事宜就是如此短暂而简单,我一直觉得所有的告别都应该突如其来。”
“.........”
“三天是一个很不错的过渡期,它浓缩了太多月芽们的感情,让他们没空掉太多眼泪,可像你一样从登上飞船就开始呼呼大睡的,也算是罕见。”
“现在是第几天了?”
“最多还有几小时,大家就会聚在月岛的酒吧里一起庆祝,这或许是你这辈子玩得最嗨的一次聚会了,这里值得庆祝的事情并不多,”宫子打了个哈欠,“但在此之前,我们仍有一点小小的任务需要完成。”
她不知从什么地方取出了三叠白纸,整齐地码放在面前的桌子上。
“这是合同,”她解释道,“这也是这个世界唯一需要使用纸张的地方了,注意别把名字签错地方,它们的造价相当昂贵。”
“可以麻烦介绍一下吗?”
“当然,”宫子小姐露出微笑,“第一份是名为登月公约的合同,每一个因为种种原因来到月球的人都会签,签署它意味着你将再也没有返回地球的可能,而月球会接纳你,改造你,直至成为你的下一个母亲。”
我拿起了钢笔,看见了一只纤细苍白的小手,脑中空白的记忆让我愣在原地,冷飕飕的。
“你在犹豫什么呢,小月芽?”宫子小姐依然笑眯眯的,“现在已经没有后悔的余地了,如果你放弃签署,在飞船落地的一瞬间我们就会把你丢进月海,你不可能撑过十秒钟。”
“..........”
片刻之后,我在空白的签名栏上留下一串字符。
普罗蒂——
这是我根据“名字”唯一能联想起的东西,它就算不属于我,那也我极为重要的人的名字。
宫子收起合同:“普罗蒂........我不在乎你究竟签了谁的名,小东西,只要能有证据表明它是你签署的,那就同样具备效力。”
这让我也松了一口气,接着我们把目光放向第二叠纸。
“第二份合同呢?”
“第二份是月岛契约法知情书,稍后我会发给你一本册子,上面明文罗列了你能做什么,你不能做什么,以及当你犯下错误后可能会遭受的惩罚 。”
我点点头,再次落笔。
“最后一份是入职合同,”宫子指着明显比其它文件厚的合同说道。
“签署它,你将成为月星组织的一员,成为一名伟大的月面征服者。”
“..........”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虑,但你需要知道,月星组织是月球上唯一一家征服者公司,也是全月岛最伟大的公司,它开发月球的历史已经有二百多年,它的产业笼罩着每一个月岛人生活的方方面面。”
“那我需要做什么呢?”
“这得看公司的具体安排,它需要你们这点是毋庸置疑的,”宫子笑眯眯地掰着手指。
“也许你会成为一名集尘者,工作在月球表面,又或许是机械调试员,这会很轻松,还有可能是会计,是的,我们仍需要这个岗位。”
“我明白了。”
我点点头,再次签下名字。
其实我压根就没有拒绝的打算,对于一个失去记忆的人来说,一份送上门来的工作是件幸运的事情,它能让我有更多时间去发掘自己身上究竟出了什么变故。
在我把笔递给宫子的一瞬间,我发现她的表情突然变了。
温和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她面无表情地收起面前的三份文件,光线黯淡下来,月轮越过她颇具金属光泽的发丝。
她站起身,转身离去,连之前承诺的册子都没给我。
我这才有机会打量四周,这里是一艘高速行驶的飞船,因为有被抛起的失重感,星辰和更远的星辰在我头顶的舷窗里划着弧线飞越而过。
通过舷窗,我看见了更加不可思议的东西。
那是我的倒影。
一个瘦弱的女孩,有着蔚蓝色眼睛,发色就像荒芜的月球,身上穿着一体式的服装,除了金属质感的银白,再无其它,熵增主义在她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此时她正满脸忧郁地看着窗外,这会使她看上去更像一个大人。
我试图想象一个也许不满十六周岁的女孩独自一人前往月球定居的理由,但无论那种可能都让我冷汗直冒,祈祷那千万不要曾发生我身上。
“我能坐在这里吗?”
一个男人问道。
我故作冷漠地抬起头,然后移开视线。
他不像买不起票的人,并且周围到处空落落的椅子,于是我冷冰冰地说道:
“显然不能。”
“保持一定的戒心是对的,”他点点头,“这能让你在月球上活得更久。”
但他还是坐在了我对面,就坐在宫子刚刚坐过的位置上。
我立刻起身,我的理智告诉我,任何激烈的抗争都不如干脆避开。
“如果我想做什么,我会在你昏睡的时候做个够,而不是选择现在和你搭话。”
他看着我,眼珠一动不动。
“我知道你刚刚醒来,又忘记了很多事情,现在的思绪一定混乱不堪。”
“..........”
“坐下吧,我们聊聊,你会想听的。”
月亮再一次从舷窗的边缘出现,并逐渐塞满整个屏幕,它又变大了。
“你想说什么?”我勉强坐了回去。
“在我们登上这趟航班前,月星组织给过我们一次选择的机会。”
“什么机会?”
他叹了口气,“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
“选择接受的人会得到一场温和的手术,它会让你忘记生活在地球上的绝大部分记忆,以新生的姿态登陆月球........整列航班只有你一个人选择了接受。”
他从我身上移开视线。
“看来手术的效果很不错。”
我点点头:“我确实什么也不记得了。”
他又叹了口气:
“我们当时都缺乏勇气,也没能看清事情的本质,错失了难得的仁慈。”
“或许你是对的,小姐,至少你不必再背负诅咒,需要用全部的余生去怀念一个再也回不去的故乡.........”
“回见。”
他站起身,冲我行了一礼。
最后的几个小时匆匆过去,但整个登月的过程其实复杂而冗长,循环器将慢慢旋转,直到月心引力可以被感知,接着压落下来。
飞船被轻易捕获,这也是它的目的之一,它将在掠月轨道中不断减速下降,最终和月球的自转保持一致。
抓取器接驳,伴随着震动和可控的尖叫,将飞船固定在月台上,看上去就像从布满星辰的漆黑天空中垂直降落。
在天幕上,或者在你的头盔之外,月亮看上去总是一样的。
灰蒙蒙的,温和的,清晰的丑陋,覆盖着密密麻麻的足迹。
在飞船内部,还坐着许多其它乘客,有警察和罪犯,爱人和伙伴,甚至还有三两个小孩。到处都是噪声和色彩,饮酒声和笑声,咒骂与性.爱。
我们穿好沙装,戴上头盔,航行前的训练让这一切变得顺利,万幸,关于这一块的记忆并未被我遗忘。
灰白色的土壤,我跳进去,踉跄几步,身体还没适应这种轻盈。
然后我想,这就是月球,原来这就是月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