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记得,我们为什么要筑墙吗?”
“筑墙啊,呵呵,我......我不知道。”
“历史就这样成为了一个战场,堆满了死人的骨骼。”
“需死去的种子才会生根发芽,需崩塌的日常才会显露没有一滴眼泪的哀伤。”
......
祂记得,墙是很破烂不堪的。
三分之二的半神对种子虎视眈眈,祂们敲击墙壁,趾爪划出长短不一的白道,在那位代表谬误、历史的垮塌或者令人不适的保证的背叛者手下臣服,大地早在倾覆下破灭,种子流溢出的必然王国(The Realm of Necessity)是无论如何不能被抢夺的。
大地之外的虚空,连诸神也不愿触碰,于是,卫道士(Apologist)用那最初的碎骸垒起防线,也只有这位维稳者可以做到建立荒诞之墙(Walls of the Absurdity),大地和虚无自此两相分隔,卫道士说祂们需要坚硬的剩余,必然王国中的穿越裂隙者,即使是必然王国里的那些篡夺者,面对墙背后的那些敌意也是不够的。
“虚无生长于大地墙外,每一个等待种子的诸神都知道,大地无墙。”
那就是祂记得其唯一清楚的话。
......
墙本来就是缺损的,那墙面上总会粘附或悬吊着不少痕迹:武器、回音、目光,更多则是尸骨,还并不一定完整,祂们拱卫着这堵壁障自起始,自终结,自每一瞬,被防备的那些腐化、堕落和反对并非是要将墙弄得更加缺损,而是将墙封堵填充,以待追随的主捶打击破。
祂们不是神像,一直不是,但不要用祂们是平凡的庆幸自我安慰,正因为不需要被伟大固着,祂们永恒与墙一体,战斗啊,战斗,正因为需要做些什么来不沉沦于安逸的耻辱,祂们永恒与墙一体,战斗啊,战斗。
祂目睹黄昏来临,又是世界的一天过去,夕阳下的松弛还是没有证明这是通常意义的艺术品,也谈不上美观可言,各色材料东拼西凑出这堵围绕历史的堆积物,在墙外看去,那万千干枯的手臂仍旧紧紧抓着器具,那没有眼珠和嘴巴的表达依然令大敌目不转睛和振聋发聩。
“只要你们不把我们当作神圣,我们就替你们承担这种活着。”祂们说。
......
我梦到了我跌入其中。
也许,不是梦。
墙被修复完好,所以,它破了,那一位凌乱的头发被盖在盔甲下,祂摊开的手臂前,微不足道的半神们一拥而上,只为得到祂所允诺的,被扭曲后的必然,借助于此,四方归祂所有,再造这个世界。
虚无啊,你为何选择施行折磨?
我也变得和人,和终有一死者一样了么,是跌入大故事的原因么。
“抱歉啦。”
那头盔连带着没有血的脊柱飞天而起,连带着祂的带去毁灭的副官爆炸,连带着投身倾覆的追随者沙化,连带着共赴战场的他们停住。
她/祂/文明的引爆者,对我捂住胸口表示致歉。
“那堵墙对于阻拦祂是没用的,但这对你们和他们都有点残酷了,祂太不应该了,真是让各位看了一出木屑汤般难喝的笑话。”
啊,原来是这样。
大地、世界之夜、快要死去的母亲......随便怎么说,虚无(Nihility),你就是虚无啊。
少女的声音捎上母性:“这种魅力就在于,你们都是历史的参与者,一种没有人做保,也得不到简单的希望和绝望的魅力,祂只是我所生......嗯,所养育的一个变异,原谅我吧,呼。”
“你应该,隐匿祂,然后,面见我们。”
我的回答突然被扔出很远,她小麦色略带稚嫩的脸已经变成了一个没有连接点的漆黑三棱锥,就那么漂浮在切面上。
“你们是,我的孩子,而孩子,需要长大。”
......
对,需要的。
旧的神话,死的比想象反而更慢,新的殿宇,崩塌的比想象反而更快,答案吗,答案就是真的该去做点什么了,不是人向诸神伸手,而是诸神自己一跃而下与人同行,如果说监牢就是一群勇士横眉冷对被关住的犯人们—在铁网外的犯人们,那这墙壁并无什么不同。
我们哪里是什么守卫者,我们就是入侵者:入侵我们曾守卫过的,埋葬我们曾拯救过的。
我一个也不原谅,你,等着,等着热切高尚的复仇。
......
先是墙上的尸骨们。
“我敬你们化为巨垣,这牺牲弥足珍贵,谁会希望自己是安逸的神像,而不是一抹执拗的火种,我也知晓,你们期望的不是一座取悦自己的纪念碑,而是激荡的抹去,那,请呐喊吧!”
兵戈挥舞,即使残破也要握住。
再是前行的诸神们。
“我敬你们看护繁盛,你们垂落尾迹,留下一个个现代性的命题,擘画的原型,诸如此类,可,终有一死者也是和你们平等的一方,我明白你们想彻底隐匿了,好,这次机会足够取得你们期望的再也不见,那,请呐喊吧!”
生存论和目的论的咆哮不可能是精致狡诈的,那超验主义和先验框架一并洒落荒山。
最后,是人类,是你们。
“我敬你们比欢快更沉痛,比悲伤更愠怒,你们应该言说,这挣脱的共同体,捡拾神碎屑的人和一无所有的人合作了,想必在这里的你们没人会拥抱那团早已咀嚼又呕吐无数遍的滑稽,我感谢你们,过去虽不是我们的时代,但接下来,超越就是你们的了,那,请呐喊吧!”
历史行进到需要所有人清醒的一刻了。
祂们和他们,在轰隆隆的烟尘中,一齐跑向最自由的拘束,锁链以宽容出现,匮乏以丰饶屠杀,那,请听我说—
诸神与众人一并聆听,接着,激发原野上真正伟大的内爆。
“亲爱的朋友们,让我们再赴战场!”
......
“你还记得,我们为什么要筑墙吗?”
祂愣了愣,擦了擦眼角。
不是眼泪,祂也不会流泪,祂擦下的是干燥的石灰。
“为的是明白,大地并不是虚无的避难所,我们早已走入虚无。”
卫道士瞥了祂一下,不语不笑。
两位祗神静静看着那山脉、河流和花草树木,只是它们都不一样了。
墙外依然响起抓挠声,如果说是释放的恐惧,那正如那日一样,卫道士回头离去,祂随即跟上,只剩下巨垣默默守望,一如被建立时它的笨拙缄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