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序章

作者:我的源氏不拔刀 更新时间:2024/5/16 19:21:36 字数:4432

漠尘的父亲从不说谎,这辈子只骗过他三次。

上学时,漠尘时常问他,他的母亲去哪里了,是不是不要他们了。

漠尘很羡慕自己的同学们,羡慕他们的生活都能被温暖的大手紧紧握着。

终于,他父亲被问烦了,只好无奈地挠挠头说:

“美猴王知道吗?”

这故事家喻户晓,漠尘倒背如流。

“他怎么出来的,你就是怎么出来的。”

漠尘不信,缠着又问了几次,最终得到的回答是——

就在那片长满了野草的山坡上,他父亲见漠尘光屁股在地上哭着打滚要奶喝,于是就把漠尘抱了回来。

那时的他从来没想过,为什么一个年轻力壮的帅小伙会选择抱起他,从此在背后饱受别人指点,失去了自由浪迹天涯的资格。

但是从那天起,每个周末漠尘都会拿着学校里得到的奖项,独自爬到山坡上,靠在那颗大石头旁边。

好巧不巧,那颗巨石或许是被闪电劈过,中间有一条手臂粗细的缝隙。

漠尘坚信它是被一些神秘力量封印于此,就像童话绘本里的故事一样。

小孩子的想象力可谓天马行空,直到漠尘上了那节生物课……

不,其实是漠尘的同桌,他一脸蔫坏地给漠尘看了打开新世界大门的小视频。

之后,漠尘再也没向父亲提过这件事。

而每逢暴雨天,他父亲必定会坐在阳台上,用粗糙的大手撑着那张胡子拉碴的脸。

烧红的烟灰落下,如同窗外的疾风骤雨扑向波涛汹涌的海面,那样身不由己,那样义无反顾。

烟丝燃尽,他就从漫无边际的迷茫中抽出身来,好像刚才颓丧的人不是自己。

他见漠尘好奇,于是告诉漠尘说,那是属于大人的棒棒糖。

“爸,这个糖甜吗?”天真的漠尘总是会问出很多奇怪的问题。

他父亲也总是很耐心地回答:“甜,不甜我抽它干什么?”

但他还告诉漠尘,尽量不要碰烟,因为糖吃多了会长蛀牙,烟亦是如此。

到了十三岁那年,漠尘才知道,这是他第二次骗自己。

天空昏沉了好几天,遮云蔽日,紧接着就是电闪雷鸣,倾盆雨下。

傍晚时分,屋里一片漆黑,漠尘没开灯,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那天的动画片还没演完。

“砰!”

门被用力推开,父亲踏着振聋发聩的雷声,穿着一套湿漉漉的白色军服走了进来。

他喘着粗气,手上提着一份蛋糕,双层的白色奶油,点缀的巧克力上刻着漠尘的名字。

那天是漠尘生日,十三岁的生日。

漠尘很高兴他能回来陪自己,丝毫没有察觉出他愧疚而复杂的眼神。

烛光摇曳着,照亮漆黑的房间,两个人的影子随窗外呼啸的狂风摇曳着。

“许个愿吧。”

漠尘吹灭蜡烛,看着父亲身上尽管被打湿,却依旧笔挺的军装:

“爸,我想好了,等考完了学,我要报考军校!”

很伟大的抱负,但他的父亲眼神中却没有丝毫欣喜,反而充满了担忧。

他什么也没说,摇了摇头,拍着漠尘的肩膀,带着哭腔说了句:“对不起,儿子。”

漠尘一头雾水,可父亲果决地转过身,留下一个沧桑的背影,再也看不清他脸上滚落的泪滴。

他什么也不愿再说了,站在烛光外,最后看了漠尘一眼,转身推门而出。

“爸,你去哪,拿把伞吧!”漠尘立刻从餐桌旁跑到门口,手里提着一把雨伞。

可他没有回头,只是挥挥手,就这样消失在了雨幕间。

“我会回来的!”

他注定会食言。

烛光被涌入屋内的狂风掐灭,漠尘独坐在阳台上,望着远处墨色的海面出神。

破晓时分,惨淡的日光射穿凝厚的乌云,雨停了,窗外世界的风暴也停息了。

漠尘没有想到,这是他与父亲的最后一面。

浑浑噩噩过了几天之后,一个陌生的男人出现在家门口。

他穿着和父亲一样的军服,手中抱着一只檀木盒子。

盒子里,是一枚血红色的勋章,彻底刺穿了漠尘的幻想。

一阵天旋地转,两耳轰鸣,双目发黑。

他的世界崩塌了。

漠尘拿起那块血红色的勋章,它伫立在阳光底下,很烫手,很刺眼。

那名军官遗憾地脱帽,蹲下来安慰漠尘:

“你的父亲是一位英雄,孩子。”

漠尘想说些什么,但一个这注定是徒劳的,悲伤与绝望在那一刻堵住了他的喉咙,就连最后发泄的方式也被剥夺。

“他……”

哽咽中,两行清泪砸落地面,粉碎得就像那天离散的夜里,他父亲留下的最后背影。

军官双手搭在漠尘的肩上,诚恳地看着漠尘的眼睛:

“听我说,孩子,现在有两条路摆在你的面前。”

“你可以继续待在这里,东煌会资助你无忧无虑过完这一生。”

“你也可以跟我去首府,去指挥官学院,兑现你的天赋。”

漠尘摇了摇头,他只是一个不幸的半大孩子,哪有什么天赋。

不过是军官为了安慰自己的一个借口罢了。

军官看漠尘还是魂不守舍,于是起身扶正军帽,遗憾地说:

“我很抱歉,孩子,先整理他的遗物吧,三天后我会再来找你的。”

漠尘很想把那枚勋章丢进海里,但人走了就是走了,漠尘再怎么哭闹,他也回不来了。

被风吹起的尘便成了无根的土,从此往后,再也没有驻足之地。

第二天夜里,漠尘整理好了父亲的遗物,把它们放在一只大盒子里。

贴上胶带,他的一生就这样走完了。

漠尘不知哪里来的念头,去便利店买了一包烟,一大瓶酒。

拿着几包怪味豆,漠尘歪歪斜斜地往山坡上走。

滑稽又狼狈,他命里缺水火,可现在却陷入水深火热的境地。

漠尘笨拙地点燃香烟,狠狠吸了一口,嗓子被灼烧,肺也火辣辣的,呛得漠尘止不住咳嗽。

很恶心,头晕目眩的,但身体飘飘悠悠的,眼前的世界也在颠倒。

“你又骗我……”

糖并不甜,只有苦涩和辛辣的余韵。

靠在那块巨石上,漠尘憋了许久的泪水彻底决堤。

明天该怎么办,他该去哪里?

漠尘对着那块石头哭诉,石头很好,它很安静,还愿意把肩膀借给漠尘。

酒瓶很快见了底,花生也吃了个精光。

夜里路上没人,漠尘晕晕乎乎地又去买。

到了便利店里面,老板还笑他像是路边丧家的野犬,但出于可怜还是多送了一杯酸奶。

“小伙子,没什么事情是过不去的,拿着,第二天胃不会特别难受。”

漠尘虚弱地道谢,再回到山上时,他忽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迷迷糊糊地倒在了齐膝高的野草地里。

重新睁开眼时,手表指针已经停在了凌晨两点。

漠尘费力撑起软得像面条一样的身体,朦胧的双眼看向四周,一个陌生的大姐姐忽然出现在不远处的石头旁。

漠尘抹了抹模糊的泪眼,看清她的相貌时,忽然愣住了。

银灰色的长发肆意洒在肩头,黑色的外套下是红白相间的紧身长裙,将纤细的腰肢勾勒得淋漓尽致。

她就像一个落魄的骑士,虚握着银色佩剑,茫然地看着远方。

皮靴上沿,半透的黑色丝袜包裹着线条优美的双腿,微微蜷缩着。

也许她也有心事,此时正抱着双膝,丝毫不顾胸前丰厚的资本被挤压得呼之欲出。

她很漂亮,可脸蛋上又透露出令人动容的疲惫和忧伤。

漠尘起身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似乎惊动了她,一双酒红色的眸子望了过来。

她看漠尘醉醺醺的,根本站不稳,顾不上揉一揉通红的眼眶,匆匆跑了过来。

“您需要帮助吗?”说着,她向漠尘伸出了手。

“真是个温柔的人”他心里想道。

但漠尘不能让她再靠近了。

短短几天之内,漠尘心里郁积着的颓废与痛苦无从发泄,一旦开了口,这些情绪就会冲垮堤坝。

哭哭啼啼地寻求陌生人的安慰,他开始嘲笑,自己是个多么令人作呕的家伙!

倒霉的丧气鬼,别再麻烦其他人了,就这样吧,明天的路还要靠自己走呢。

在她担忧的目光中,漠尘傻笑了一声,东摇西晃地坐在了石头旁,打开还没喝完的半瓶酒。

漠尘的精神已经开始迷离,如果这几天发生的一切都是梦,那该多好。

梦里没有对和错,漠尘只想多在这里待一会,逃避清醒时如潮水般涌来的悲伤。

然而,瓶口还没挨到嘴边,就已经消失不见。

漠尘以为是掌管梦境的神和自己开了个玩笑,于是盯着空空如也的手掌愣神。

“土地老儿,不带你这么欺负人的……”

看了半天,漠尘总算想起来抬头,发现那位大姐姐正借着手机的微光,打量酒瓶上贴着的字样。

漠尘固执地伸出手,讨要她手中的酒瓶,希望这样能让她心生厌恶,弃漠尘不顾。

“不行,不能再喝了!”

带着几分愠怒,却依旧悦耳的声音让漠尘清醒了几分。

“小弟弟,你遇到什么事情了,可以和我讲一讲吗?”

她根本不嫌弃漠尘浑身的酒味,紧挨着坐在漠尘身旁。

漠尘不说话,只是低着头,呼吸愈发粗重。

求求你,离我远点吧……

仅仅是一句关切的话,就已经让漠尘眼前一片朦胧。

“不用麻烦你,真的,我就是想……想自己待一会。”

漠尘抢过酒瓶,想用火辣辣的酒精刺激苦涩的咽喉,好让它发不出丢人的声音。

但又一次,她从漠尘手中夺过了酒瓶,也不管漠尘嘴唇碰过的瓶口,一口气将白酒喝得一干二净。

她在赌气,她在向自己的忧愁发起一场必败无疑的冲锋。

“咳咳……咕呜,你不准再喝了,把另外那瓶给我!”

她剧烈的咳嗽着,脸颊很快涨满了酡红。

不等漠尘有所反应,她拧开最后一瓶,不由分说就要往嘴里灌。

漠尘赶忙制止,生怕她两眼一翻白晕倒过去。

被拦下后,大姐姐嗔怒地看着漠尘,不时还轻咳两下。

这么一来二回之间,他们之间最陌生的隔阂已经消融。

两人沉默了半晌,大姐姐才缓过神来。

她告诉漠尘,自己的名字是敦刻尔克,一名暂退役舰娘。

但很可惜,漠尘对舰娘的认知不能说是一无所知,只能说是了然无闻。

漠尘只知道,她们是帮助人类对抗塞壬入侵的强大存在,仅此而已。

“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漠尘,沙漠的漠,尘埃的尘。”他声音嘶哑得好像一匹被抛弃的老狼。

敦刻尔克托着粉腮,目光烁烁地看着漠尘:“你看上去不像是个小孩子。”

“为什么?”

敦刻尔克摸了摸他的脑袋:“小孩子可不会在深更半夜,跑到这种地方来,很危险的。”

漠尘立刻含糊不清地驳斥:“这里是东煌,东煌……晚上不会有危险!”

“是呢,这里可真安全……”

敦刻尔克笑得有些憨,和之前那副可靠的模样截然不同。

每个人都会把最柔软,最脆弱的一面藏起来。

而酒是溶解坚硬盔甲的药剂,可以轻易卸下她的心防。

敦刻尔克偷偷又灌了半瓶酒,迷迷糊糊地开始讲自己的故事。

每说一句,敦刻尔克的身体就离漠尘更近一些。

终于,她再也克制不住自己,试探地碰了碰漠尘的手。

漠尘浑身上下只剩被酒精灌醉的麻木,根本没察觉到她的小动作。

直到漠尘被揉进一处温暖的怀抱,柔软而旖旎。

漠尘知道她此刻正在遭受那个叫做……嗯,“心智魔方”污染源的侵蚀。

所以没有拒绝她不安分的行为,只是轻声问道:“这会让你好受些吗?”

敦刻尔克没有说话,抱得更紧了些,她感觉很温暖,心智魔方好像不再作痛。

“我也是。”漠尘傻笑着告诉她。

不多时,漠尘隐约听到了轻微的啜泣声,但泪水为何从漠尘的眼眶涌出?

算了,他不在乎,半醉半醒间,漠尘藏不住满溢的情绪,谈起了自己。

“我是个自私的人吗,姐姐?”

敦刻尔克笑着摇了摇头:“不是哦,你很勇敢。”

她双手轻轻捧着漠尘稚嫩的脸蛋,也不顾自己红肿的双眼,微笑道:

“再勇敢的人,也会流泪,你瞧瞧我……看着姐姐。”

四目相对,酒精的气味被夜风吹散,剩下的只有彼此之间才能感受到的心跳声。

他不想让这一切随今夜流逝,于是鼓起勇气,主动牵起了敦刻尔克的小拇指。

“咱们约定一件事,好吗?”

敦刻尔克笑着答应了。

“……”

后来的事,漠尘断片了,什么都不记得。

眼前最后的景象,是自己扶着马桶,吐得像个鲨臂。

颓丧,糜烂,荒芜,温暖。

曙光照亮他的梦,把他拽到了宿醉后的昏沉头疼世界。

家门被敲响,漠尘揉着发胀的脑袋,看了眼趴在沙发上的玉体,东摇西晃地开了门。

他不过是个没长开的小孩子,脑袋里虽然装着一点奇怪的想法,但根本没有能力。

而且昨晚还是分开睡的。

门被打开,是军官,他吸了吸鼻子,看着一片狼藉的房屋,哭笑不得地对漠尘说:

“哦,小家伙,看来你昨晚过得很……充实。”

“那天告诉你的事情,怎么样,想好了吗?”

漠尘定了定神,他不再犹豫,这座小城里已经没有家了。

“想好了,我跟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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