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们初次面对深蓝色大海的热情，只需要三天的琐事就能消磨殆尽。
扫甲板，检查备弹，在军官们的组织下学习舰艇知识。
此时，他们才结束日常设备的维护，在休息时间聚在一起，聊着毫无意义的话题。
一周的航程行将过半，看来这又是一次平淡无奇的实习。
然而，与此同时，舰长李洋正站在舰桥上，眉头紧锁，目光没有一刻从那像是得了羊癫疯一样的仪表盘上离开过。
能量探测仪上，血红一片的数字如同在蹦极一般，断崖式的下跌紧随指数型的暴涨。
智能助手不断播报着航线情况，但每一句话都让舰桥全体官兵一阵心悸。
“航向轻微偏离，大约在1630抵达下一路线坐标——”
“修正，航向偏离，大约在1810抵达——”
“修正，航向严重偏离，无法预估抵达时间，建议人工接管操控权——”
“请求人工接管操控权——”
舵手擦了擦满脸沁出的细密汗珠，他竭力操控着舵机，但无论怎样修正，智能助手都在不停报错。
一望无际的海面上，除了寥寥无几的浮标之外，没有任何参照物。
参谋长绞尽脑汁地在地图上测绘，手里的六分仪险些掉到地上。
可即便如此，他们也无法得出军舰现在所处的位置。
这种情况前所未有，在近海海域内，无论如何都不该发生迷航一类的事故。
更何况，这还是一艘装备精良的先进军舰。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坏消息接踵而至，官兵们纷纷向李洋报告：
“很奇怪，舰长，我们半小时前才经过了一处浮标，但现在已经侦测不到它发出的信号了！”
“报告舰长，所有向外界的通讯频段全部被干扰，无法与港口取得联系！”
“舰长，雷达信号总线路被堵塞，我们看不见了！”
“火控系统被侵入，已经紧急停机，正在全力恢复近防系统！”
无形之中，好像有一只大手，在把他们从近海推向深渊。
所有人都在等待，等待这位曾经和塞壬打过照面的老舰长发号施令，相信他一定会带大家突出重围。
透过舰桥，他看向逐渐涌起的浪涛，转身询问身后的参谋长：
“学生们呢？”
-“已经下令让士官们带回到船舱里面了。”
“好。”
李洋扶了扶帽檐，考虑到接下来可能会发生最坏的情况，他果断下达了一道严峻的命令：
“全舰注意，我舰遭到不明势力的电子干扰，已严重偏离航向，现进入一级战备状态，所有无关人员进入船舱，危机解除前听从士官安排……”
沙哑的声音从广播中传来，方才还在叽叽喳喳，谈论要如何把塞壬踩在脚下的学生们，此刻却静悄悄地躲在船舱的角落里，鸦雀无声。
总负责人反复清点着人数，但最让他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十三，十四……不对，还是少一个！”
“马钊呢，怎么连个学生都看不好！”
他不知道，当疏散命令下达时，漠尘正和上士马钊在动力舱室巡查设备。
两人还没来得及回头，只听“哐”的一声，智能系统操控的电子门就这样在他们眼前闭合。
紧随而来的，便是广播里舰长李洋沉重的声音。
漠尘心里一团乱麻，出现这种意料之外的事，他还被困在了底舱，能在表面上保持淡定已经是内心极为强大了。
他看向身旁同样错愕的马钊：“马老师，这是演习吗？”
“我没有接到通知，应该不存在这种可能。”上士摇了摇头，开始在舱室里寻找撬棍一类的工具。
漠尘也没有闲着，他找到了舱壁上挂着的座机，想和舰桥取得联系。
但这注定是徒劳的，除了“沙沙”的电流声外，什么也听不到。
能让东煌性能最为优良的驱逐舰如临大敌，眼前这个未知的敌人，除了塞壬以外，漠尘想不到别的可能。
马钊拎着从消防柜里取出的撬棍，对准舱室的门缝，大声呼唤道：“找到了，漠尘，来搭把手！”
他立刻放下电话，两人紧紧攥着把手，长袖下的手臂都冒出青筋了，这才把大门撬出一点缝隙。
“用力，三，二，一！”
舱室门受力达到阈值，冒出阵阵白烟和电火花，缓缓打开。
马钊给漠尘腾出位置，让他先走，自己则是在后面紧紧跟着。
忽然，头顶上的警报灯开始闪烁，刺耳的警报声响彻整个船舱。
近防炮以每分钟一万发的射速开始射击，沉闷而极具压倒性的恐怖声音在船舱内回荡。
尽管看不到，但漠尘猜测，塞壬的突袭舰载机已经突破至最后一道防线了！
他呼吸急促，耳鸣声让他听不到马钊在后面的呼喊。
“嗵——”
又是一声闷响，船体剧烈摇晃，漠尘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但立刻就被马钊扶了起来。
“别停下，快点跑！”
马钊拖着漠尘在狭窄的船舱里一路狂奔，当他们气喘吁吁跑到避难舱里面时，学生们已经目光涣散，不敢抬起头再向外看哪怕一眼。
漠尘听从命令，安静地坐在角落里。
他的双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但他知道，这不是恐惧的战栗，而是浑身上下的血液在奔涌，在咆哮。
“抱歉，杨副，我刚才和这个学生被困在动力舱里面了。”
-“人没事就好，你们在这里待着，哪也别乱跑。”
趁着马钊被询问的空档，他缓缓挪向墙边，透过舱门上的舷窗看到了外面炮火纷飞的炼狱景象。
那一瞬间，漠尘忘记了呼吸，天空中无数个小黑点俯冲直下，但也只能在近防炮强大的火力网面前，化作点点星火砸落海面。
不知过了多久，天空中再也没有看见那些通体漆黑，涂着猩红色纹路的小飞机了。
只有笼罩在头顶上，挥之不去的硝烟和密布的阴云。
从小声谈论的士官们口中，漠尘得知了军舰现在的情况。
雷达抓瞎，通讯失效，航向迷失，弹药储量有限，不知道还能再撑过几轮这样的攻击。
根据计算的结果，如果有一艘塞壬的航空母舰正在向他们靠近，不出一个半小时，下一轮次的进攻就会到来。
而且进攻强度会逐次增大，到了最后，可能就要直面塞壬海面舰队的炮火了。
当然，也有乐观的声音——
总港应该会注意到军舰的失联，很快就会派出救援队，前往最后一次发出信号的海域进行搜索。
一切都还有希望。
漠尘很想劝说自己相信那名军官口中的希望，但如果这里是“镜面海域”呢？
他记得书里介绍过，这种遍布塞壬舰队的海域，并且和外界完全断开联系的平行空间，称为“镜面海域”。
进入契机未知，脱离条件未知，唯一能打破这一限制的只有舰娘。
简单来说，进入该海域的舰船，都将彻底与外界失去联系。
这种超乎人类科技的手段和力量，也只有塞壬能做得到。
在塞壬创造的战场中，遭遇无数支舰队的袭击，这不过是时间问题。
舰娘们倒是可以打破空间的桎梏，进入镜面海域，消灭其中的塞壬就能让能量波动剧烈的镜面海域恢复正常。
“可……这只是一艘驱逐舰啊……”
距离预定好的联络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港口用各种频段呼叫驶离港区的军舰，但均未能取得联系。
逐层上报后，在短短两分钟内，驻守在附近的航母编队就接到了命令。
一支侦查机中队即刻起飞，抵达信号最后出现的海域进行目视搜索。
但很遗憾，他们什么也没看见，就连最微小的讯号也没有捕捉到。
一艘军舰莫名其妙在既定航线中失联，而且上面还有学院的学生，这件事情无异于在平静的小水潭里投入一块巨石。
指挥官学院和海军使用的是同一港口，数不清的补给车在同一时间开进了校园，直奔港口而去。
学院开设的茶馆里，镇海注视着杯中漂浮着的残渣，长叹一口气：
“唉，我是不是太严厉了些，相处了一年多，他怎么连多句话都不愿意跟我说呢？”
镇海能感觉到漠尘对自己的尊敬，但是在聊一些私人话题时，总感觉两人之间隔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薄膜。
漠尘在有意拉开距离，她能感觉出来。
“可不是嘛，人家好不容易才结束训练，到你这儿来又得受苦受难……但是严师出高徒，趁着实习结束的假期，好好跟他聊一聊吧。”
寰昌有些心虚，她私底下和漠尘的交情也算不错，只是一直都瞒着镇海而已。
镇海握紧手中滚烫的茶杯，也不管手上的刺痛，不知为何，她心里总感觉有些不安，索性盯着窗外忙碌的景象发呆。
“你说，港口这会儿在忙什么呢？”
-“不知道，有可能是准备大型军演吧。”
镇海皱了皱眉，她可不记得有这方面的通知，于是拉起寰昌的胳膊，转身就往外走去。
“哎哎哎，你干什么去，济安还让我们等她一阵子呢！”
寰昌拗不过她，只能匆匆跟上脚步。
“我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走，跟我去看看。”
一路上，除了队尾的几辆运输车之外，还有不少赶着去港口的舰娘。
当镇海从她们口中得知，那艘三天前出发的驱逐舰极有可能陷落进了镜面海域时。
强烈的愧疚和自责如同洪流一般冲击着镇海的心理防线——
是啊，镜面海域，多少年没有听说过了。
深海区倒是很常见，可这里是近海海域，怎么会……
如果不是自己执意安排，漠尘也许就不会在那艘船上了……
“还有机会，还有机会的，时间才过去不久，这一定是组织起来的救援队！”
她猛然抬起头，喃喃自语，松开寰昌的手，不顾脚下细长的高跟鞋，直奔港口而去。
“喂，你去哪啊，等等我！”
寰昌对着被放鸽子的济安说了声抱歉，咬了咬牙，还是跟了上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