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院附近的酒店向来没有多少空闲房间,尤其是在暑假期间的深夜时分。
再加上这里还是闻名遐迩的人文旅游胜地,哪怕离景点还有些距离,络绎不绝的游客还是早早预订好了房间,在此休息。
为了不让醉醺醺的滨哥在半夜时分吐得满车都是,漠尘只好慢悠悠地在灯火通明的城市里行驶。
终于,他找到了一家还算看得过去的住宿,下车一问才知道只剩下单人房了。
漠尘咬了咬牙,想着手机钱包里寥寥无几的数字,再看向门外络绎不绝的车流。
他不打算再找了,这家酒店看上去环境还算不错,好不容易碰到有空房的,还是别错过了。
“一间单人房。”
-“在这扫码就行。”
滴——
漠尘把手机提示音关了,他不想听到那令自己心碎的声音。
唉,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
老板本来还打算让漠尘出示一下身份证,但他耍了个小聪明,只掏出了自己的学生证。
“不好意思啊老板,您看我今天出门太着急,没带身份证,这个能行吗?”
老板立刻来了兴致,要说周围背景实力最为深厚的学院名字,那绝对莫过于这学生证上烫金色的烙印了。
“行,既然是学院出来的,那我也就放心了。”
从这里走出来的学生,未来不可限量,而且看这正义小伙子面善又友善,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和老板打过招呼,得到允许之后,漠尘这才把醉醺醺的滨哥一路搀扶上楼。
尽管滨哥性子豪爽洒脱,喜欢直来直去,但酒醉后的她就像只树袋熊一样挂在漠尘身上,哼哼唧唧的不知嘟哝些什么。
搂着漠尘脖颈的手臂看似柔弱纤细,实则孔武有力,勒得漠尘面色涨得通红,额头都快爆出青筋来了。
她一步三磕绊,十几个台阶硬是走了五分钟才到了尽头。
要是路再长一点,漠尘恐怕明天就可以出演奇异脖士了。
关上房门之后,他额头细密的汗珠都来不及擦,就看到滨哥踉踉跄跄地奔向卫生间,扶着马桶开始干呕。
那件看上去无比昂贵的外套被随意甩落在地,漠尘连忙上前捡起,余光却瞥见地上掉落的一张身份证明。
他捡起后望着证件上的名字喃喃自语:“滨江,东煌特殊身份证明……什么意思?”
漠尘从未见过所谓的“特殊身份证明”,但至少从中能了解到滨哥的真名。
“呕——”
卫生间忽然传来一声干呕,漠尘迅速跑过去,将她垂下的凌乱发丝撩起,随后不紧不慢地拍打着她的后背。
醉酒的感觉并不好受,他感受过那种被全世界剥离的缥缈无助。
“呕——”
柔软的娇躯越来越低,两腿不断打着颤,哪怕有漠尘搀扶着,她最后也支撑不住跪坐在卫生间冰凉的地板上。
也许是那两箱啤酒和半斤酱香吐完了,她强忍着胃里翻腾乱撞的恶心感,酸涩肿胀的双眼勉强睁开一条细缝。
迷迷糊糊中,好像有什么东西撬开了她的红唇,清凉甘洌的液体顺势而入。
“先漱漱口。”
-“唔……”
水流淌过她白皙的肌肤,沿着精致的锁骨渗透进了衬衫,让白色的布料变得透明,隐藏起来的雄厚资本在此刻暴露无遗。
漠尘半蹲在她身前,拿着一条毛巾,不厌其烦地擦去她身上沾染着的污物和水渍。
眼看着她渐渐睁开醉眸,漠尘放下手中的毛巾,小心翼翼地将她从地上扶起。
“哥,醒着吗?”
-“醒着呢……老弟,你给我干哪来了……”
“哥你放心,我不知道你家在哪,所以就找了个能休息的地方,到天亮你舒服些了,咱们再回去。”
-“行……”
她用力揉着脑袋,不小心手滑丢掉了手里的一次性水杯,有气无力地回答着,颤巍巍地站起。
周围的一切都是陌生的,烧烤摊没了,豪车也没了,自己的外套也不见了。
她现在唯一熟悉的人就是漠尘了,尽管两人才见面不久。
身体软绵绵的,好像一根在沸水里泡了几小时的烂面条。
今天状态很差吗,怎么醉得这么快?
不容滨江多想,她只感到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身体控制不住地向前扑去。
在彻底失去重心的一刹那,她却迎面撞上了柔软的床铺。
“咕呜~”
像是躺在飘飘悠悠的云彩上,滨江舒服地呻吟着,慢吞吞地翻了个身,露出绯红一片的侧脸,醉眼朦胧地看着半蹲在床边的漠尘。
大概是酒精的作用,滨江埋藏在柔软床被中的嘴角止不住地勾起。
漠尘不经意地抬起头,疲惫的双眸毫无防备地迎上了滨江炙热无比的目光。
他被吓得虎躯一震,缓缓起身,打算去车里过夜。
再待下去,他害怕发生一些明天早上让融洽的关系彻底破裂的事情。
作为一个心智健全的人,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绝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功绩。
说出去都怕别人笑话。
“那什么,滨哥,您好好休息,我就……”
话还没说完,滨江在洁白的床被上翻滚着身体,滚烫的纤手紧紧拽住了他的衣角,像极了东北山林里打算捕获猎物的猛虎。
“叫姐。”她切断了漠尘的退路。
-“啊?”
突如其来的称谓变化,打了漠尘一个措手不及。
他怎么也没想到,两人见面不到一晚上,关系就从上司和下属变成了奇怪的大姐大和她的小老弟。
漠尘没敢拨开滨江的手,也没能抵挡得住她的热情似火。
但为了他那点仅存的可怜自尊心,漠尘还是犹豫了一下:“滨哥,这……”
“快点的,叫滨姐。”
-“滨姐……”
他叫得很干脆,似乎本来就应如此,想想之前喊滨哥还有些拗口呢。
“好,姐命令你,给姐坐下。”
要求被满足的滨江笑脸盈盈,侧躺着拍了拍床边的空位。
漠尘想起镇海所教导的外出事项,又担心自己会被雷厉风行地科普,所以尝试过挪动脚步。
但奈何滨江的力气太大,他买的地摊货外套质量也出乎意料的好,在两者的相互作用下,他可以说是寸步难行。
怎么办,要来个金蝉脱壳吗,但她连同里面的半袖也一起拉住了,这怎么跑?
“过来吧你,来陪姐唠会儿,唠会儿!”
滨江猛然发力,醉言醉语间就把犹豫不决的漠尘拉了一个趔趄,跌坐在床边。
坏了,这下彻底跑不掉了!
然而,和他想象中会发生的情景并不相同——
滨江费力地从床上爬起,硬撑着东摇西晃的身体,盘着腿侧靠在了漠尘的身上。
心里憋了那么久的话,藏了那么多年的委屈,终于被这场命运般的相遇撬动了。
漠尘没有出声,他侧目看向滨江的同时,好像又看见了敦刻尔克愈发淡薄的身影。
醉酒的人,需要的只是一处安隅之地,好让疲惫的灵魂真正占据它自己,哪怕只有片刻。
滨江轻阖双眼,所接触到的炽热被它的主人耐心地拆分成一缕缕温暖与微光,缓缓融进她冰冷黯淡的世界。
但她知道,这一切都不能再做停留,她害怕名为贪恋的怪物会撕碎此刻的平静。
半晌过后,她主动离漠尘远了些,打破了这份两人彼此保持着的寂静:
“老弟啊……姐是不是贼没用呢,第一次见面就喝成这幅模样,而且还得麻烦你给我送到这儿来。”
漠尘摇了摇头,但他没有说话,心里也不乱下定论,等待着滨江继续讲下去。
果然,她摸了摸头顶凌乱的发丝,长叹一口气,带着几分醉意道:
“说来惭愧,你也可能不信,我呢……作为舰娘,却和她们不太一样。”
“她们能在海上劈波斩浪,粉碎一切胆敢入侵的塞壬,而我呢……哈哈哈,我呢?”
滨江方才还在手舞足蹈地描述舰娘在海上作战的情景,可讲到自己时,神采奕奕的眼神却无助地黯淡了下去。
“唉……我啊,从诞生那天起,虽然能检测到心智魔方的存在,但无论如何也无法展开舰装。”
漠尘心里一惊,难怪靠得这么近了,他还没有感受到心智魔方能量的波动。
这原因……可真是令人唏嘘神伤。
“舰娘为战而生,剥夺了她展开舰装的能力,就相当于否定了她存在的意义。”
他轻声说道,滨江微微抬眸,点了点头。
她曾三度拾起那渺茫的希望,但结果都是无疾而终。
舰装无法展开就是无法展开,无论她用什么样的办法,哪怕是壕无人性地砸魔方也无济于事。
心灰意冷的滨江最终不顾朋友的劝阻,彻底远离了海洋,前往广袤的东煌内陆,希望能彻底忘却心病。
但忘记谈何容易,对于一名舰娘而言,要忘记海洋,就如同那推动巨石的西西弗斯,一样的徒劳无功。
“如你所见,我用各种方式让自己忙个不停,整天乐呵呵的,好让自己不再想起来这件事。”
“哎呀……这贼老天,给了我滨江豪情在天的命,可总是差了那么点运。”
她一直讲,漠尘则是一直竖耳倾听,直到后半夜,滨江再也熬不住了,倒头就睡。
漠尘神色复杂地揉了揉眉心,看向床上这位愿意脱去强硬外壳,把脆弱展现给自己的美丽女子。
他没有经历过这一切,但滨江的话字字句句都砸在他的心跳上。
即便前路遍布荆棘坎坷,迷雾重重,滨江仍在追寻身为舰娘所存在的意义。
他不由得想,如果有一天,他也会像滨江一样,发现自己身为指挥官却……
漠尘打了一个寒颤,他不敢放任这种思想继续入侵脑海。
靠在墙上,他闭上双眼,强行放空大脑,渐渐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