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柄寒光凛凛的斩舰刀化作点点晶芒，随着少女的舰装一同消散。
在她身后，数不尽的塞壬战船正在沉没，冒起滚滚浓烟，化作无序的数据碎片，等待再次回收使用。
少女的脚步仍然轻快，踏过浪花，踩在湿漉漉的沙滩上，气喘吁吁地擦了擦红润脸颊上沁出的汗珠。
这种强度的战斗，已经不足以让她再拼尽全力了。
远方的光芒逐渐黯淡，海平面越来越近，直到世界重新陷入一片幽蓝，脚下的沙砾也不复存在。
舱盖缓缓打开，浑身上下的疲惫感如期而至，绫波费力地用纤细的双臂支撑起娇小的身躯。
在眼前的一阵恍惚中，她的眸光锁定在身前这道模糊而熟悉的人影身上。
舰娘的世界并不复杂，尤其是心里确定了最正确的那个人之后。
“辛苦了，今天表现得很出色。”
-“嗯，谢谢指挥官的说。”
绫波拉住漠尘递过来的手掌，令她心安的温度沿着冰凉的小手一路传递。
走在回去的路上，绫波不时偷偷打量着自己的指挥官……
虽说一切还没有下定数，但她冥冥之中觉得，自己的归途似乎就在这里。
他的脸色看上去有些苍白，眼眶下方显出淡淡的青黑色，短小的胡茬也趁机攀上那张和气质完全不符的青涩面庞。
那双总是奕奕有神的眼眸中，此刻也浮现出几道令她难以忽视的血丝。
就连声音也带着几分沙哑，很难看到漠尘这般不修边幅，面露疲态的模样。
毕竟作为指挥官学院的学生，对仪容仪表的要求虽然不比隔壁的海军军校，但放在东煌来看也算是极为严格的那一档了。
两人和往日一样，并排坐在老地方休息，那是距离自动售货机最近的一处长椅，面向广场，背靠花坛。
夏日独有的花香味和碳酸汽水的清爽相交织，漠尘倚坐着，眼前却不断浮现出拉菲的身影。
昨天夜里，她说过的话如一把锋利的尖刀，不偏不倚地刺入漠尘的心间。
绫波看了看手里捧着的冰镇汽水，这个牌子她喝过无数次，但今天的味道让她觉得很陌生。
没有滋味，就像是一瓶不咸不淡的气泡水。
指挥官身上的味道很刺鼻，酒气和烟味混在一起，哪里还闻得见什么花香。
这和她认识到的那个漠尘简直判若两人。
良久，绫波放下手中喝了一口的汽水，小心翼翼地侧过头问道：
“指挥官，今天怎么有些心不在焉的说？”
“有什么问题，也可以和绫波说的，没关系的。”
面对少女对的关切，漠尘知道他这副模样骗不了任何人。
但别人真的有为自己分忧的义务吗？
他揉了揉疲惫的脸庞，努力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嘴角露出一丝勉强的笑意：
“没什么，绫波，就是……我的一些个人问题，不用担心，过段时间就解决了。”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只能这么想才能好受些。
绫波微蹙的眉头担忧更甚几分：
“真的吗，要不要和镇海老师……”
漠尘连连摇头，拒绝了这个提议。
镇海肯定是收到了逸仙的消息，才火急火燎地让他前去救助站接走拉菲。
而逸仙作为救助站的站长，怎么可能会不知道拉菲的情况？
他其实什么都想明白了，也很清楚拉菲并不是作为“烫手山芋”被抛弃的。
只是，现在除了他，已经没有任何人能把拉菲从泥潭中拉出来了。
一切都是无奈之举，也是信任之举。
漠尘猛灌了一口冰汽水，在千万颗气泡炸开的同时，终于能笑得自然了些。
他伸出手，不顾微微颤抖的指尖，轻轻摸了摸绫波的小脑袋，让她安心休息：
“放心吧，绫波，我没事的，咱们不是说好了吗，还得赶上这一届的比赛呢。”
绫波抿了抿嘴唇：
“那……有什么事情，一定不能瞒着绫波的说。”
“如果指挥官不想和绫波说，那绫波就去找镇海老师，她一定能帮指挥官渡过难关的说！”
这份纯粹的善意如同当季的烈日，即便隔着斑驳的树荫，也让漠尘觉得身体炙热不已。
他郑重地点了点头，起身喝掉最后一口汽水，把它抛进一旁的垃圾桶中。
“走吧，送你回去，我准备一下……也该去上课了。”
与此同时，躺在地铺上的少女慵懒地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下意识地裹紧盖在身上的毯子。
宿醉后的头痛与昏沉本该把她再次拽入梦乡，可她却像是触电了一般，慌忙睁开眼睛，甩掉身上的毯子，踉踉跄跄地从地铺上爬起。
房间里静悄悄的，只能听得见她自己越来越急促的呼吸。
私下张望，空荡荡的卧室里只有她一人，门外的小桌板上还放着一只酒瓶，下面压着一张小纸条。
是告别的信函吗？
当她心中所想真的成为现实，本该感到的庆幸并没有如约而至。
拉菲捂着闷痛的胸口，东摇西晃地搀扶着门框，一路跌跌撞撞地摔倒在小桌板前。
“唔……”
膝盖一阵钻心的痛楚，泛起浪涌的眼泪险些决堤，但拉菲还是强忍着剧痛，顾不上检查伤口，焦急地抽出纸条。
她没有注意到，本该压着纸条的酒瓶，晃晃悠悠地滚到了桌板边缘。
“啪嚓——”
“咔嚓咔嚓——”
不等她看清纸条上的字迹，玻璃瓶碎裂的声音就如同一颗炸弹在她身旁炸响。
和这枚炸弹一同落地的，是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
漠尘听到屋内的响动，连忙推开门，一进来就看到衣冠不整的少女怔怔地握紧手中纸条，坐在地板上，望着屋内的一片狼藉。
拉菲羞愧难当地低下了头，自卑和不安如浪潮般将她淹没。
她像是犯了大事的小孩一样，低垂着眼眸，等候家长的雷霆大怒。
搞得一团糟呢……肯定，是要挨骂了吧……
“不不不，别动，小心扎着你！”
漠尘看到这一幕，顿时吓得困意全无，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冲进卫生间，拎着扫帚和簸箕就跑了过来。
他最担心的并不是在忙碌了一上午之后，还要拖着疲惫的身躯清理地面。
而是失去了舰娘那样刀枪不入身躯的拉菲会不会受伤。
漠尘忙得满头大汗，他从没有这么细心扫过一次地。
清理过后，他一手揽过拉菲纤细的腰肢，一手绕过她的腿弯，小心翼翼地把她抱了起来。
小姑娘此刻就像只木偶一样，一动不动。
心中充斥着的负罪感已经淹没了最初的想法，她想贪恋此刻怀抱的温度，却又不敢更进一步。
再回过神来，她的面前已经摆好了一双淡粉色的兔耳拖鞋。
“来，把这个换上。”
她乖乖照做，伸出被白丝包裹着的小巧双脚，缓缓探了进去。
很合适，样式也是她喜欢的，而且很柔软。
像踩在棉花上，踩在云朵里，不知是不是醉酒的余韵，拉菲觉得眼前的一切都飘飘忽忽的。
“膝盖磕破了吗，我帮你拿创可贴来。”
“帮你带了饭，都是上次去食堂你说你喜欢吃的。”
“下次我不在家的时候，你要注意安全，记住了吗？”
拉菲闷闷地哼了一声，似乎是要把头埋进桌上的饭菜里，用勺子舀了一口西红柿炒蛋，放在嘴里，慢慢嚼着。
食堂的西红柿炒蛋是甜口的，但为什么……会这么咸呢？
一顿再简单不过的中午饭，两人吃了将近一个半小时。
“要回去睡一会吗，我可能晚上才能回来。”
漠尘收拾好垃圾，忙不迭地转身问道。
拉菲依旧沉默不语，点了点头。
她害怕刚才经历的一切都是泡影般的梦，只要睡着了，就永远不会被戳破。
少女昏昏沉沉地又一次进入了梦乡，床对于她而言，是最小的诺亚方舟。
望着拉菲恬静的睡颜，终于，漠尘能松一口气了。
他眼都顾不上合一下，拎着一大包垃圾，走出了宿舍门。
选修课上得昏昏欲睡，傍晚干活时还差点砸到自己的手指，吓得滨江连忙制止他。
“老弟，你这是咋的了，迷迷瞪瞪呢？”
魂都差点被吓出来的漠尘此刻无比清醒，他支支吾吾地想解释，却被滨江按住双肩，严肃地告诫道：
“快回去歇会吧，你瞅你这大黑眼圈，都快赶得上熊猫了。”
-“不是，滨姐，我……”
“哎呀，你什么你，今天算你上工，回去睡觉，听姐的话，不然以后都不要你了。”
无奈之下，漠尘只能提前下班。
至于滨江说的话……他没那个脸去领工资。
可今天要做的事情还没完，漠尘本以为自己清醒了，还能再撑一会，于是坐在八角亭里，陪海天练习戏曲节目。
最近的事情太多，鸽了少女好几次，再不来就说不过去了。
空等了好几天的少女心里也憋着一口气，下定决心要让漠尘看看她独自的练习成果。
一曲终了，海天唱腔到位，舞步轻盈，就连最难的几个动作也能流畅衔接下来。
她的彩排已经完成。
“怎么样，公子，作为我的第一位观众，你作何评价呢？”
少女笑吟吟地将手背在身后，款步而来，期盼着漠尘的回应。
但由于天色昏暗，她没有注意到，此刻的漠尘正如一台采油机，脑袋不断地上下抖动着。
该死……快睁啊，死眼皮！
怎么这么沉？！
半晌没有回应，海天也不禁鼓了鼓粉腮，上前几步，坐在漠尘身旁娇嗔道：
“公子，几日不见，怎得如此冷漠，连句话也不肯多说？”
说着，海天还试探着碰了碰漠尘。
人的身体毕竟不是铁打的，就算是身体素质不错的漠尘，此刻也终于抵挡不住漫天的困意，脑袋一歪，直挺挺地靠在少女白嫩的肩头，枕着香风彻底没了动静。
但对此毫不知情的海天霎时间吓得小脸煞白，连忙搂抱住漠尘摇摇欲坠的身体，焦急的呼喊声中还带着几分哭腔：
“公子？公子！你怎么了，不要吓我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