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尘一时失语，华甲突如其来的问题，让他没来由地想到传统体育中，那种为了博人眼球，故意诱导选手说出争议性话语的无良记者。
但少女头顶翘起的呆毛晃来晃去，满眼的真诚与好奇又不似作假，嘴角还噙着可爱的笑意。
而且她还是跟着镇海一起过来的，漠尘就算再怎么不放心，也会给他最信任的导师一点面子。
思忖片刻，漠尘斟酌着自己的回答：
“嗯……怎么说呢，其实我个人觉得比赛是很难用好玩或不好玩来界定的。”
“我不太清楚绫波是怎么想的，但作为指挥官而言，我可以肯定，无论是思考战术时进入高强度心流状态，还是胜利时和同伴们庆祝的欢欣，亦或是败北时的遗憾与苦涩，只要体验过一次，就会爱上这种感觉。”
华甲如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下连演都不演了，微微虚握白嫩的手掌，伸在漠尘面前充当话筒：
“听起来很有意思呢，那么……请问漠尘选手，在经历了如此史诗级的惊天逆转后，能告诉我，你现在的感受吗？”
漠尘尴尬地摸了摸后脑勺，眼神不自然地左右乱瞟。
而镇海也没有阻拦的意思，静候一旁等着看戏。
无奈之下，他只好继续满足这位深闺大小姐的好奇心：
“现在就……还是很激动吧，绝境翻盘的故事大家都爱看，但当它发生在我自己身上时，那一刻大脑是空白的，除了心跳声以外什么也听不见。”
-“嗯嗯，果然是很刺激呢！”
华甲若有所思地点头附和，又继续追问：
“那么，是什么原因，让你选择从繁忙的课业中抽空参加比赛的呢？”
漠尘看了镇海一眼，实话实说：
“呃……其实最大的原因还是镇海老师吧，如果不是她愿意推我一把，我可能不会遇到绫波，也没有机会站在这儿接受你的采访了。”
“如果总是认为还有很多东西要学，还有很多事情要经历，拿这种理由当逃避的借口，你永远也不会有准备好的那天，永远也不会踏出那一步。”
哦，原来如此吗？
捕捉到关键信息，华甲忽然两眼放光，偷偷瞥了镇海一眼。
后者脸上浮现出欣慰的笑意，似乎对这个回答很满意，而且没有注意到这边。
好，趁现在！
华甲悄悄凑近了些，压低声音：
“嗯嗯，看来你对镇海前辈很尊敬呢，那可以告诉我，她平时都是……”
话音未落，只听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肩膀处传来不轻不重的力道。
华甲下意识地绷紧身体，调皮地吐出粉舌，就连头顶的呆毛也触电似的挺直。
回头一看，镇海正和蔼地眯着眼，嘴角挂着危险的笑意。
不该碰的话题最好不要碰呢，小华甲。
“漠尘已经很累了，你也要回去准备一下后续事宜，这场采访就到此结束，如何？”
-“好……好的，镇海前辈！”
在这位学院老资历面前，华甲只好按捺住内心澎湃的冲动，恋恋不舍地和漠尘道别再见。
打发走了华甲，镇海又嘱咐道：
“今天早点回去，好好休息，明早训练场集合，我有重要的事情告诉你。”
-“好的，老师。”
和镇海一行人道别之后，漠尘推开场馆的大门，呼吸着夏夜独有的芳草气息，望着爬满夜空的星辰，感慨万分。
“今天辛苦了，绫波，早点回去休息。”
-“嗯，明天见，指挥官。”
少女没有第一时间离开，而是微微歪了歪脑袋，目不转睛地盯着漠尘看。
“哦，明白。”
他立刻会意，旋即伸出手，绫波自然而然地凑到跟前，伸出小脑袋，熟练地在掌心里蹭了蹭。
“谢谢指挥官，明天见。”
夜幕是女孩最忠实的面纱，遮住了她泛红的脸颊，也掩盖了她离去的步伐。
漠尘回味着刚才如丝绸般柔顺的手感，尽管不是很懂，但这样做会让绫波高兴不少。
久而久之，也就形成一种无言的默契了。
当然，精通驱逐舰娘心理的他肯定不会厚此薄彼，顺手摸了摸拉菲的兔耳发饰，抚平女孩微微鼓起的脸颊。
“走吧，拉菲，回去休息……咦，长岛，你怎么还在这？”
不远处，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来回晃悠着，看上去并没有要回去的意思。
少女像是故意在等漠尘呼唤她，佯装偶遇熟人，可一路小跑来的动作却出卖了她的真实意图。
“哎呀，是指挥官呀，晚上好。”
“那什么……我这个情况您也清楚，电费已经欠两周了，今晚应该就会停止供电……”
“所以能不能，咳咳……去您那暂住几天，等奖金发下来，我一定搬回去！”
在现代化大都市度过没有电力的一夜，这跟把她丢进塞壬堆里有什么区别？
说着，少女就要跑到漠尘身边。
不等漠尘回应，拉菲就已经面无表情地挡到长岛面前，伸出双臂，满脸警惕：
“不行……没有多余床铺。”
“没关系，我可以回去拿，通融一下呗？”
长岛双手合十，可怜兮兮地看着漠尘。
唉，以后都是要并肩作战的同伴了，让她来暂住一晚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好吧，床褥倒是有一套备用的，不用拿了。”
-“太感谢啦，指挥官真帅，嘿嘿！”
长岛本想一个飞扑，好好感谢一下漠尘，但有拉菲在前面当着，她也只好悻悻作罢。
然而，等到了宿舍之后，长岛望着空荡荡的屋子，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没变，什么都没变，难道这是什么新型玩笑吗？
“那个，指挥官？”
漠尘叠放好外套，回头看向呆滞在原地的长岛：
“怎么了，你说？”
-“您这里是精装毛坯房吗，怎么连家具都没有啊？”
她努力寻找着可以坐下休息的地方，只有一把看上去是从教学楼里偷回来的老旧椅子。
并没有嫌弃的意思，只是……以指挥官的才能，这样的居住环境，完全不符长岛对他的想象。
“啊，是吗，我倒是觉得还好，够用了。”
他不以为然，住在这里久了，自然也就习惯了。
再者说了，他平时住在宿舍里的时间也不多，大部分时候都在学院里跑来跑去，根本没有心思打理住处。
漠尘绕过长岛，窝在自己的小板凳上，深呼吸，小心翼翼地按下电脑开机键，双手合十，嘴里咕哝着奇怪的祷词——
“嗡——”
随着一阵堪比直升机螺旋桨的巨大噪声，电脑机魂大悦，燃尽所有，终于点亮了屏幕。
漠尘长舒一口气，他还得为明天的训练和招揽新舰娘做计划呢。
秉持着没炸就还能用的观念，这台不知几手的笔记本电脑，已经陪伴漠尘走过了很长一段路。
倒也不是没想过换一台更好的，只是干瘪的钱包，始终让他对那些梦寐以求的东西望而却步。
尽管在离开前，那位军官告诉他，有困难随时打电话。
但漠尘觉得，自己能来到这里，获得改变人生轨迹的机会，已经承了太多的情，不好再麻烦别人。
除非真的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否则他是不会拨打那通电话的。
“好，还能用……稍等一下，帮你拿被褥。”
确认电脑可以正常运行，漠尘起身来到卧室——
这里的物件依旧少得可怜，除了一张由两件褥子组成的大型地铺之外，就只剩下最基本的日常用品，还有一只行李箱。
从行李箱里拿出学院发放的崭新被褥后，漠尘动作娴熟地帮长岛打好了地铺：
“今晚你先和拉菲挤一挤吧，我可能得晚点睡。”
-“好……好的，指挥官。”
她没来由地感到喉咙处一阵酸涩，关上门以后，破天荒地没有掏出手机刷上几小时的视频。
而是静静地躺在并不算舒适的地铺上，听着身旁拉菲逐渐平静的呼吸声。
仰望着被夜幕染黑的天花板，长岛忽然咧嘴一笑。
她明白了，明白了从遇到漠尘以来，一直困扰着自己的一切问题。
与此同时，漠尘盯着屏幕里尚未成型的计划，揉了揉干涩的双眼。
自从参加比赛以后，他的睡眠时间就一减再减。
但清晨的疲惫与困倦，并没能打到他，也不会让他感到后悔。
因为漠尘很清楚——在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人碌碌无为，穷极一生，也找不到真正喜欢的东西。
而他很幸运，还未彻底沉沦在悲伤里，就有许多人愿意伸出援手，托举他看到真正值得让自己奉献的事情。
人最重要是找到属于自己的世界，只有找到属于自己的世界，此后流下的每一滴汗，每一滴泪都会是有意义的。
“嗯，就先从……这位开始突破吧。”
屏幕中的，是一位身着北方联合服饰，黑灰色的头发扎成侧马尾的可爱少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