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当是烟熏火燎的后日谈。周一的午休时间，我又一次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向楼梯间。
在那之后我失去了意识，醒来时已近清晨，全身基本恢复如常。在我的身边，秋赤叶和林棉相互倚靠着睡着了。真是万幸，万一没长好，被晨练的老爷爷老太太们发现了可了不得。周日我几乎睡了整整一天，但还是觉得浑身酸痛。事到如今总算摆脱了那种可怕的愧疚。然而，身上的干劲虽然回来了，但也没什么区别，我依旧是个毫无活力的男子高中生。
喉咙似乎还在向外冒烟，总觉得身上的某处还在阴燃。不管了，来瓶奶茶吧，不，可乐会比较好？我从裤袋向外掏出硬币，拐过拐角。
秋赤叶正站在那里。
她双手叉腰，双目圆瞪，与饮料机对峙着，卡住的是红茶。这位饮料机，你碰上狠角色了。我这么想着，果不其然秋赤叶对着饮料机摆起架势，漂亮的横踢，哐当哐当，饮料居然掉下来两瓶。心满意足地捡起饮料的秋赤叶，应该是注意到了我，于是转过头来灿烂地笑着。
“喂，变态Stocking老弟。”
“你又在破坏公物啊，跟踪的读音是Stalking，而且麻烦把变态去掉。”
不对，这根本是个彻头彻尾的错误，说到底应该纠正的，绝不是发音这种细枝末节。
“抱歉抱歉，来，Stalking老弟，”秋赤叶飒爽地将另一瓶红茶递到我面前，“这瓶请你喝。”
“好廉价的歉意。”
嘴上虽然这么说着，我还是毫不犹豫地接了过来。之所以能够这么理直气壮地接受女生的请客，是因为这家伙本来就是把我当沙包打的凶手，良心不安的人反而应该是她才对。所以就这样接受赔礼，多多少少也能消除对方的愧疚吧。或许我稍微从林棉那儿学到了一点东西，待人接物方面的。
不，大概也没有。
说起来，我本来是想喝可乐来着。去他的可乐，虽然没有免费的午餐，但是免费的餐后茶还真是有的，这样的好事可不多见。凉爽的红茶，在阳光明媚的午后从前辈那里收到的礼物，有益睡眠，建议于顶楼享用。我拧开瓶盖，灌下一大口：
“你个二年级的，为什么要跑两层楼来这里啊。”
“这个，因为午休要和小棉一起啊。”
原来如此，发小之间的亲密时光。
“而且……燃料也不太够了。”秋赤叶也灌下一口茶。
“啊这样吗……”
那天晚上，肿着眼睛的林棉向秋赤叶许下诺言。
“我要小叶活着，在完成治疗之前，我会一直一直充当小叶的燃料的。为了我，小叶要好好地接受治疗，我期待着火熄灭的那一天，即使没有火焰，小叶也能够好好地活着的那一天。”
不是为了你，不是在帮助你，而是为了我——以这种胡闹般的理由，把秋赤叶说服了。
“但是，为什么要一直见面呢，”我有些疑惑，“不是可以像我的干劲一样，点燃了就不管吗？”
“哪有那么方便，笼统地来说情绪类的东西都是一次性的，烧光了就没了；也可以点燃生命，但很危险；而林棉的身上，源源不断地产生着某种可以点燃的东西，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以前从来没见过。”
“原来是这样。”
“顺便，Stalking老弟的干劲很不耐烧。”
“好好我知道了，三分钟热度真是对不起。”
怪异实在是难以理解。无论是运作方式也好、带来的效果也好，还是所谓的动机。甚至有没有动机这回事，都是个问题。
我是影子。
黑泽沼是黑雾与紫刃。
秋赤叶是火。
都是一些神神叨叨、任性又沉默的玩意儿，自顾自地依附到宿主的身上，事先绝不打招呼。某个黄耗子小精灵还会发出“皮卡皮卡”的声音和主人尝试交流，怪异这种东西却完全默不作声，实在是一点都不可爱。不过这又不是在养宠物，既然无法摆脱，也就只好将就一下了。
“——说到痊愈，”我拧上瓶盖，“治疗的事情……怎么样了？”
“嗯……姑且和保健室的老师谈过了，”秋赤叶居然已经把茶喝完了，她背着手，脸上浮现出柔和的微笑。“我也会好好和家里人说的，到时候会一起去医院。不过，感觉只要有小棉的话，一定可以挺过去。一直一个人硬抗的我真傻，还可以为了小棉而活着呀。”
我还在为秋赤叶高兴，脖子上突然挨了一记。
“嘎啊！谁……你白痴吗？打脖子会死人的啊！”
“阿修又不会死。”
不用说是神翎香，她呲牙对我笑着，依旧吊着石膏。所谓伤筋动骨一百天，但依我看她这幅上窜下跳的样子，估计这辈子都好不了。
“你上次真的很过分，我打你这下算轻了——等会儿，秋学姐？”
神翎香大张着嘴，惊讶的目光在我和秋赤叶之间跳动，最后落在我们手中同样的红茶上，然后又“嗬——”地露出那副怪怪的表情，也不知道她又产生了什么错误理解。
“啊，小棉来了，先走一步咯，”秋赤叶向我们摆摆手，“还有，你是神学妹吧？社团的事情还用帮忙吗？”
“对对对！不用了不用了，学姐不用担心我那个破社团的事！”
神翎香这家伙简直是语无伦次，点头的那副样子让我担心她会把脑袋甩掉，看得出来，她确实十分仰慕秋赤叶。
“咦，这样吗……”秋赤叶似乎被她搞得有点懵，“那，两位回头见！”
依旧是这种给人会立即再见的感觉的道别语，我笑着和秋赤叶挥挥手，见到林棉正从另一边的拐角小跑着过来。她先是一把拉住秋赤叶的手，接着注意到了我。带着如第一次见面时的怡人微笑，林棉再次向我深深地鞠了一躬。是在对我表示感谢吧。我向她点头回礼，结果突然感到耳朵上传来拉力，因而被迫低下头来。
“关系已经那么好了吗？”
揪我耳朵的神翎香悄声说道。
“啥？”
“和秋赤叶学姐。”
还以为你说林棉呢，不过也是，对我和林棉的秘密谈话，神翎香根本毫不知情。
“算是吧……”
“令人刮目相看啊，阿修，你们上次到底聊了什么啊——不过也不用了，社团的事情完美解决了。”
“啧，社团，我都差点忘了，你刚才为什么说不用了？”
“因为根本找不到指导老师嘛……所以我决定，社团转入地下活动，其名为505团。”
“你哪儿来的低配凉宫吗？？？”
超能力者姑且算是有了，但宇宙人、未来人和异世界人可没那么好找。
“嗯，嗯嗯……青叶和赤叶，听起来挺般配的不是吗？说好了，不能对学姐出手哦。”
“晚了，我出手好几次了。”
“靠！不是有黑泽沼了吗？你这水性杨花的家伙！”
确实是出手了，都出烂了。
这才想起之前跟踪的时候把黑泽沼晾在商场的事，再加上之前吼了她，她一定很生气。这样说来，必须好好地道个歉才行，等会去找她吧。
“开玩笑的，开玩笑的，什么都没有做啊。还有阿香，水性杨花形容的是女人。”
“我知道，但花心萝卜太土了。”
“直接说渣男，懂？”
“嘁。”神翎香终于消停下来。她单手叉腰，对不远处在一起谈笑的发小二人组说道：“不过，还真不容易啊，那两人就这样和好了。难道说，是阿修做了什么吗？”
“不，其实什么都没有做，等下，你说和好是什么意思？”
神翎香又露出那种“你看你又不懂了”的神色，她挥手示意我低下头：
“这两个人啊，之前好像闹得挺僵的，好像是林棉在偷偷地调查秋赤叶还是什么的。”
“这我知道，然后？”说不准女生版本会跌宕起伏得多。
“总之，偷听、跟踪……据说甚至手机窃听都用上了，也不知道是在做什么。很奇怪不是吗？”
“妈呀……”我手里的茶差点掉下来，“居然弄到这种程度？”
“对，尤其是跟踪，很惊人吧？”
“手机窃听才惊人吧。”
完全看不出林棉是能够使用那种技术手段的人。
“不，林棉在小学的时候，被跟踪狂盯上过啊，”神翎香如数家珍，“最后被秋赤叶救了下来。所以才说令人吃惊，按常理来讲，作为曾经被跟踪的受害者，应该对这种行为深恶痛绝不是吗。”
难怪之前秋赤叶的反应那么激烈。
“不过，别看林棉一副柔弱的样子，实际上心思超缜密的，直觉也准得吓人，依我来看，甚至有成为侦探的潜质哦。而且呀，总觉得林棉对秋赤叶的感情非同一般，甚至有点蕾丝的感觉。口渴了。”
神翎香夺过我手里的红茶，咕咚咕咚地喝起来。
“喂，我喝过。”
“有什么所谓。”
算了，不管这个笨蛋。我把刚听到的话放在脑子里拌着。确实如此，无论是之前的天台谈话，还是之后的情报交换，都能看出来林棉这人显然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然而，若没有这几天的深入相处，我对她的印象，恐怕会一直停留在无可挑剔的乖乖女这一层。
尤其是，蕾丝……
等下，蕾丝的话，在两人头顶上燃烧着的燃料……
难道是爱吗？
接着，冷不丁地，某个念头钻进我脑子里。如果……如果林棉是那种心思缜密的侦探级人物，如果是调查了那么久而准备周全的她，在我进行调查的同时在双线工作也不是不可能的事，甚至一直监视着我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那么关于我体质的事情，她完全有充足的时间和机会调查清楚。而且之前在体育场出现的时候，她确实穿着连帽衫吧，这简直是跟踪狂的标配装备。
那么，会不会从一开始，林棉就……
不不不，不会的，怎么会呢。
我自嘲地笑笑，正准备把这个滑稽的念头赶出脑子。突然注意到正向长廊末端走去的二人组中，林棉正偷偷回头看我。
一如既往地微微笑着。
在圆框眼镜后眯起一只眼，左手食指放在嘴唇上。
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