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界那边突然传来巨大的碎裂声。
一惊之下我向那边看去,神翎香正以木刀架住黑泽沼的攻击。
好像是撑不住了,破碎的符咒已经落得遍地都是,地上的图案尚缺了一角。
“笨蛋青叶!快来帮忙呀!”
神翎香将对方的刀刃偏向一旁,自身则向另一边闪去,头也不回地大声喊道。
“想办法牵制她一会儿,让我补完地上的阵形!”
我赶忙冲上前去。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我突然明白了选择工地的原因。
太阳位于几乎在头顶的位置——但并不是正午,一旁的工地建筑,在照射之下投下了巨大的影子。
以及,四下无人——不知为何,可能是工人们放假了。
虽然对工人们为什么会放假这一事抱有疑惑,但我并不想过多地考虑。
有利条件。
是条件的话,就要利用。
是有利条件的话,就要善加利用。
一旁楼上被吊起的工字钢的巨大阴影,正好投射在黑泽沼的位置,末端与建筑阴影相连。
我一脚踩上身边阴影的边缘。
一切顺利,转移完成。
几乎是在我视野变换的瞬间,黑泽的攻击便接踵而至。
以一种毫不犹豫的、毫无迟疑的姿态和速度,劈向我的左肩。
但此时的我并非昨天那种毫无准备的半吊子状态。
只要调动起体力和注意力,可以在瞬间完成极快的反应。
速度对速度。
在我闪开的瞬间,黑泽的刀刃一劈到底。坚硬的水泥地表面如同纸被美工刀划开一般轻易地穿过了,甚至没有造成额外的裂痕。
并且在那之后,刀刃还在继续前进着,深深地嵌了进去。
与昨天的攻击完全不一样——纵使是只和怪异化的黑泽沼交手过一次的我,也立即察觉到了其中的差异。
完全没有收回力道,完全不像是人类的攻击。
不如说,像是能量全开一般——黑泽沼,不,这时的“它”,或许已经不是黑泽沼了——没有丝毫的迟疑,敏捷地将刀刃从水泥地中顺滑地抽了出来。
然后。
就这样,在刀刃抽出裂隙的瞬间。
以一种几乎不可能的发力状态,自下而上地向我劈来。
四肢如同软体动物一样毫不在意地扭曲着。
身体如同没有骨骼一样肆意妄为地折叠着——只为了作出这个攻击动作。
“什么啊!这——”
不行。
小看了。
即使是所谓的战力全开,但发力方式和反应时间也还是基于人类的我。
对于这样的攻击,是根本不可能闪开的。
避无可避。
即使是这样,我还是条件反射性地蹬了蹬腿,将整个身子主动向后倒去。
其结果是——原本应该从我的左腹切入,切开身体,最后从右肩切出,将我分成两半的一击,正中我的左膝。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呢,在这样的语境之下,好像都没有什么意义。
接着,我的左小腿出现在了我的视野之中。
不,不是后轮。
疼痛感随后而至,真的是直击脑门的一下。我感到脑髓似乎噗地一声挤在了头骨中央,就好像被踹门而入的神经电吓作一团一样。
“嘎啊!”
一口气堵在嗓子里。
原来极端疼痛下是真的发不出声音的。
我向后重重摔在地上,跌落的痛感似乎被抵消了。
又大概是,负责接受的神经被麻痹了。在巨大的刺激之下,这种小菜干脆就被神经无视了。
在被疼痛模糊的视野之内,紫色刀刃于空中划了一个炫目的圆弧轨迹,握持着它的身体如同附着物般随之扭动。
不再是身体带动刀刃。
而是刀刃带动身体。
紧接着,刀刃脱离了原先的圆形轨道,笔直地从空中向我刺下。
就在这紧要关头,后领处传来拉力。
那是神翎香。
她将我迅速向后拖动着,与此同时轻盈地跃起,将我整个人都带向空中。
紫色的刀刃刺入水泥地中,制造了第二个裂口——险险擦着我的裤裆而过。
于此同时,一串像是流星索一样的东西从神翎香的袖子中飞出,精准地缠上了黑泽沼的持刀臂。绳子两端的石头如有有吸力一样,将其牢牢地固定在了地面之上。
黑泽沼的身形一时动弹不得,在原地痛苦挣扎起来。
目睹这一切的我感到如释重负。
得救了。
怎么说呢,双重意义上的。
“谢谢你啊,小神。”
“从裤裆意义上得救了啊,小青叶。”
“请不要说那样的话!”
认真的。
为了你的淑女形象着想,神翎香。
虽然那种东西是否存在还是个问题就是了。
“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制造笑点吗?”
“且不说时机的问题,以某点为前提制造的笑点真的是一点都不好笑。”
“三点就会好笑了吗?”
“够了!唯独这个时候不想听大叔笑话!”
“也是呐——啊!”
神翎香从蹲姿恢复站立,突然发出惊恐的叫声。
“青叶!你的腿……”
“啊,这时候才注意到吗,被砍掉了。”
“不……是……长出来了?”
“诶?”
听到这话的我望向伤口处,惊异地发现整个小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再生着。
在此之前,我还从来没有过断肢的经验,无论是意外损伤还是实验都没有。日常生活中通常不会碰到这类严重事故,而我也没有那种趣味。
因此,目睹这一切实在是令我大吃一惊:黑色如墨的影子从伤口处不断涌出,组成同样漆黑的每一块骨骼、每一条肌肉,如同搭积木一般一层层地叠加。
最后,完美地还原了我的整条小腿,甚至包括破掉的校服都还原了。
这时候才注意到,一直放着没管的,校服右袖的破损,也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修复了。
看来赛亚人们的事情有了合理的解释:他们的裤子并不是不会毁坏,而是会再生。
嗯啊,开个玩笑。
“……那个,我确实是没有注意到青叶的腿断掉了。但是再生,这也太……”
“不可思议?”
“……不,老实说有点恶心。”
“真是内心脆弱的捉妖人。”
短暂的对话之间,痛感也消失了,我拍拍灰尘试着从地上站起来。
活动一下左腿,似乎完全没有异常。
虚弱感也没有出现,不,或许虚弱感早就出现了,从被砍掉腿到现在也有好一会儿了,可能只是被痛觉盖过去了罢了。
被惊到了。
这样的事情也能做到啊。
“这样的事情也能做到啊。”
重复我脑子里这句话的人是神翎香。
“青叶的战斗力可能比预想中的要高啊。不,不是战斗力,准确地说应该是防御力吗。”
“这样的行为根本称不上是防御吧,根本是用肉体作为炮灰在卖。”
“啊,说得没错。”
神翎香一拍脑门。
“简单地来说:青叶卖肉的能力很强?”
“由男主角来卖肉是不行的。”
这样的故事是根本吸引不到读者的。
“不不,最近不是很流行吗?女装大佬、大O萌妹之类的。”
“我拒绝!”
一定要坚定地、姿态凛然地拒绝,这是我此刻唯一的想法。
不那样做的话,总有种会失去什么的感觉。
而且,现在也不是说这种事情的时候。
我把目光投向被套索固定在地上的黑泽沼。与刚刚被束缚住的时候相比,现在的她似乎变得老实了不少。没有猛烈的动作,甚至没有任何的挣扎。如果说之前的黑泽沼几乎是一头猛兽,现在的她根本就像是被实实在在地施打了大剂量的镇静剂一样。
就这样保持着双手固定,屁股翘起的不妙的姿势。
一动不动。
纹丝不动。
不,实在是太平静了,根本就是放弃了反抗。
连手中的紫色刀刃都似乎在慢慢变暗。
“我说啊,小神,那个石头套索有令目标平静的效果吗?”
“怎么可能啊,那个叫做泰山索,原理只是把泰山的重量假装施加在两端的石头上而已。”
“假装?”
“对,假装,笼统地来说是幻术一样的东西,但是确实可以骗过被施用者。不,也不能说是骗吧。谎言被听者戳穿之后就会无效了,但那个东西却不是如此,即使对方知道是假的也没用,石头对于目标来说是确确实实重如泰山的。”
“咕哇,那要是砸到了会怎样?粉身碎骨吗?”
“普通地起一个包而已。”
“……想不明白,好复杂啊。”
“钻研精神在这种时候是最没用的啦,实战就要实用主义。”
“就算你这么说——”
我对着被束缚play的黑泽沼托起下巴。
虽然看上去是在思考,但老实说我并不是拿主意的一方——简而言之就是装样子。
“——接下来要怎么办呢?”
“啊,我得先去补完那边的阵形,然后再想个什么办法,把黑泽沼弄进去就好了。说起来黑泽沼身上的怪物可真了不起,居然能够在我画完阵形之前就突破了结界,那个阵形可是超简单的。”
神翎香说着,向着之前的位置走去。
“这样一来杀手锏也用出来了,幸好效果还不错,否则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超简单——吗?”
直到这时,我才有空闲仔细打量之前水泥地面上的未完阵形——似乎是由朱砂一类的红色物质绘制而成,内容是密密麻麻的线条与图形、密密麻麻的符号、密密麻麻的符号上叠加的又一层密密麻麻的符号……不如说这个阵形可以作为词典中“密密麻麻”这一成语的插图使用,能达到让“密密麻麻”这四个字完形崩坏的程度。
看着这一大坨鬼画符,我感到脑仁儿发疼。
“超简单——嘛……”
并不是重复凑字数的行为,如果不这样反复强调的话,我大概会丢失自我。
究竟是怎么记住并且在短时间内画出来的——这样的事根本不能去想。
就当作是卖油翁的意志吧。
“阵形的作用是?”
“当然是驱魔咯,你可以当作是分解用途的技术黑盒一样的东西——把怪异关在里面然后进行各种操作,就可以让它们回归尘土啦。”
当然这个过程中人是不会受伤的,神翎香强调道。
“净是些让人思维混乱的东西呢——啊,说到这个,还有一件在意的事情。”
我指向她腰间的木刀。
“之前你往黑泽沼脑袋上插的是?……”
“噢,这把木刀咯。”
神翎香说着,在黑泽沼身边不远处停下了。
“诶?但——”
“准确地说,是这把木刀上附着的‘术’。这么说吧,当水被注入容器之中时,水就会被塑造为容器的样子。那么‘术’就是像水一样的东西,而木刀则是‘器’。”
“啊,所以木刀中的‘术’就变成了木刀的样子。”
“是的,然后那个‘术’的作用有二:一、切断黑泽沼的意识。二、将怪异完完整整地引发出来,就像是把肿瘤从病灶中分离一样。人的意识和怪异共存是很辛苦的,就好比昨天那样,黑泽沼在意识到攻击目标是你的时候,不是一下子住手了嘛,而且袭击之后还晕过去了。”
“啊,是有这么一回事。也就是说,像麻醉一样,让手术在病人可以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进行。否则,不但病人会很痛苦,还有可能因此造成意料之外的伤害。”
这样一来,攻击强度的差距也说得通了。
昨天仍在控制自身的黑泽沼,与今天完全沉睡的黑泽沼,所爆发出来的威力自然是截然不同的。
不过,怎么说呢。
还真有些恐怖,拘束全开的黑之黑泽沼。
“真聪明呀青叶君,学得超快。”
“啊,毕竟有神翎香简单易懂的说明嘛。”
“这样的话,下次做把球捡回来的训练好了。”
“我是狗吗!”
亏我被夸了还有些高兴的。
坏心眼的家伙。
神翎香,显然是个一肚子坏水的家伙。
但也正因为是这样,才能友好地相处吧。互相开着稍微过分的玩笑,但又不会真的生气,在互相贬低之中自然地增进友谊——这样建立的关系才会越来越牢固吧。
“再怎么说,我也是救过你一次的人啊——”
我用玩笑的语气抱怨着,一边想着待会儿要怎么把黑泽沼弄过去——然后,突然注意到,半跪在地上的黑泽沼有些不对劲。
手中的刀刃,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
与此相对的,在她的背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发着光。
紫色的光。
和之前的刀刃——黑泽沼手中的刀刃——一模一样的,紫色的光——
“嗯?怎么了?”
神翎香显然察觉到了我神色的改变,她顺着我的目光向脚边望去——
——发出紫色光芒的物件陡然现出原型,从黑泽沼的背部。
弹射而出。
向着神翎香的方向。
“危险!”
几乎是下意识的喊叫,并且,在完全辨认出物件的形状之前,甚至是在完全理解自身行动的意图之前,我的身体已经动了起来,凭借影子瞬移到神翎香身边,将她一把推开——
究竟是为什么,又是怎么做到的——根本不能去想。
神翎香安全了。
这样就好。
这是驱动我全部行动的唯一念头,也是我脑海中一时间内仅剩下的念头。
正因如此。
正因如此,在真正理解到我这一行动的意义的下一个瞬间,就早已太晚了——
——视野内,紫色的刀刃已经近在咫尺。
“不……是吧?”
身体突然变得轻盈,与此同时神翎香微弱而颤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想要转头看看她的状况,却觉得无从着力。不过,我还是很快便看到了她脸上难以言说的神情,和她眼中瞬间放大的惊恐——以一个倾斜的怪异角度。
啊,原来如此,我费力地想道——
——我,被斩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