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轻松。
要成立社团的话,还是有各种各样的准备工作的。就这一点而言我十分佩服神翎香的行动力:在课间似乎就已经在四处了解各种需要填写的表格和注意事项,接着午休一到好像就立即跑去申请,在我发现之前整个人就已经没影儿了。以上的这一切,都是右手骨折的她一人完成的。
人际交往。
我所不擅长的事。
神翎香所擅长的事。
说到底,我所擅长的——我所具备的才能,究竟是什么呢?这个问题已经困扰了我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自从升入这所高中之后,每天上下学的路途上,我都会情不自禁地思考这件事,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这段时间的长度至少相当于我家到学校路程的196次叠加。
当然,每次思考的结果都是——我似乎并没有值得一提的才能。
毫无长处、毫无才能、毫无特点——这样的我平平安安地活了16年,除了小时候暑假溺水过一次之外,根本没有遇到过像样的风浪。
然而。
就在数天前。
偶然卷入砍人事件之中,得知了青梅竹马的秘密,解决了困扰着同学的怪异,(似乎)获得了一个女朋友——我的人生突然发生了这样的超展开。
该说是匪夷所思吗。不过,经历了之前那堆乱七八糟的事之后,我似乎明白了这样的道理,也即:思考命运本身就是在浪费时间。无论你怎么苦思冥想,命运的车轮总会毫不留情地从你身上碾过去的。
顺便一提,那场我本以为或轰动全校的全镇搜索行动,似乎根本没有在学生之间形成什么不好的流言——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我、黑泽沼和神翎香的校园生活没有受到影响,这真是太好了。
于是。
现在是周一的午休时间。
黑泽沼好像是去帮神翎香的忙了。总之在孤身一人地吃过午饭后,我走出教室,拐往摆有自动贩卖机的楼梯间。
一边在心中挑选着饮料的种类,一边从口袋中掏出零钱。
在握到硬币的瞬间决定了要买奶茶,这就是所谓的,自己的命运握在自己的手中吧。
我这么想着,把目光投向贩卖机前——
一名女生正满脸苦恼地站在那里。
似乎短时间内不会离开的样子。
之所以那么说,是因为我十分了解学校贩卖机的性能低下,饮料在从货架上掉落的时候,总是有一定概率卡住。
不出我所料,面前的女生果然遇到了这种情况——绿茶以一种气人的角度靠在饮料机的玻璃窗口上,底部正好卡在支架上。
换句话说,我的命运,被卡住的绿茶阻挡了。
虽然是如此可恶的障碍,但是我也总不能就此上前把别人赶开,何况对方还是一个女孩,于是只好站在一旁。
一般遇到这种情况时,大家都会对自贩机敲敲打打,施予各式各样的特色攻击——有时候我觉得这或许正是自贩机故障愈发频繁的原因,所谓的恶性循环大概便是如此。
但,面前的女孩罕见地没有出手,只是傻乎乎地站在原地,一副“这可怎么办呀”的样子。
少有的老实人。
不,应该说是有公德心吗?
仔细看来也是一副乖孩子的模样:长发编成的土气麻花辫垂在背后,用黑色头绳束起来,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裙子也不像很多女生那样特意改短,从过膝的裙摆下露出的有限小腿覆盖着高目数的裤袜,看不到任何的肌肤。
对方大概是注意到了其他人的存在,转过身来,正好与我打了个照面。
圆眼镜和浅浅的雀斑——
“——啊,木木木帛……”
糟糕!
我慌里慌张地把嘴捂住。
是认识的人,或者说,是我所知道的人。在学生之中广为人知到,甚至连外号都可以脱口而出的程度——但并不是熟人。
因此,上来就以外号直接称呼,实在是太失礼了。
“啊,是青同学……其实,叫我木帛就可以哦。”
然而对方却一点都看不出生气的样子,以轻柔的声音回应着,不仅如此,还给了我台阶下。
涵养超好!
我顺其自然地变成了捂着嘴流泪的表情——很漫画范儿。
“林棉”——面前女生的本名。
小学时曾经同班,初中不同班。
现在,似乎分在了隔壁班——具体哪个我也不清楚。
由于在小学时期把名字写得太大而获得了现在的外号。但本人似乎完全不在意这件事,甚至主动地把外号简化了来方便大家称呼——在此之前我根本不相信会有这种人。
然后,刚刚见识到了。
做人的气量。
“相应地——我可以把青同学叫做阿修罗同学吗?”
“诶?这个,可以吧。”
“嗯,这样就扯平了。”
林棉以一种令人愉快的语气说道。
怎么说呢。
这种为了不让我于心有愧,而恰到好处的处理,简直到了令人拜服的程度。
“说起来,林——木帛同学的饮料被卡住了吗?”
“嗯嗯,正在苦恼呢,阿修罗同学有什么办法吗?”
给它一脚就好了——当然不会这样做,在林棉同学面前,这种举动实在是太失礼了。
所以我决定还是凑过去看看有什么别的办法,结果发现绿茶的顶上,正巧是我想要买的奶茶的位置。
这就好办了,我胸有成竹地把硬币投进去,按下奶茶的按钮。
“咚。”
如我所料,奶茶不偏不倚地砸中了绿茶,两瓶饮料一起滚落下来。
“啊~十分感谢,阿修罗同学帮了大忙呢。”
“哪里哪里。”
顺利地把人情还上了真是太好了。
林棉蹲下身子将饮料取出——连同我的奶茶一起,然后将其大大方方地递给了我。我满怀感激地接了过来,虽然不知道为何我反而变成了满怀感激的一方就是了。
人格魅力。
大概就是这种东西吧。
林棉旋开瓶盖,仰头喝起饮料来,露出白皙的脖子。随着吞咽的动作,若隐若现的喉软骨轻轻上下抖动着——
——糟糕,超色情。
不知为何突然产生了这种想法。
我一下子对自己这种谜之兴奋感到无比羞愧,赶紧移开了目光,打开自己的奶茶喝了起来。
为啥啊?冷不丁地?别人喝个饮料都能产生糟糕的联想——印象中的我绝对不是那种变态吧?
不不不,就算是,我也死都不会承认的。
“呼啊——午饭之后的绿茶真不错。”
万幸的是,林棉根本没有察觉到我的龌龊想法,发出舒心的长叹。
“说起来,上一次和阿修罗同学说话,好像都是小学的时候了。”
“诶?是这样嘛?”
“是的呢,记得是数学小测的时候,我的橡皮忘在了家里,然后阿修罗同学把橡皮借给了我。”
“喔——”
我摆出恍然大悟的样子。
实际上根本没有印象。
这么久远的事情居然还记得清,应该说是令人佩服的记忆力吗……
“阿修罗同学的橡皮,意外的是可爱的兔子呢。”
“这你都记得啊?”
你记忆的细节也太丰富了吧?!
震惊之余,我不禁开始重新审视面前这位看似人畜无害的女生。不,记忆力强倒也不会对人畜无害这一点造成影响。那么,应该说,林棉——
——或许是个厉害人物。
作为一个用途广泛的词语,“厉害”与“人畜无害”并不会发生冲突。
汉语真是一门优秀的语言。
“阿修罗同学在自言自语些什么呢?”
“啊,没什么。”
就是在提升你的评价而已。
“噗噗,阿修罗同学也是喜欢突然停下来思考问题的人啊。”
林棉笑道。
“有时候我也会这样,对话到一半突然想到别的事情,然后就短暂地状况外了。如果之后出现这种情况,麻烦你不要客气,直接叫醒我就可以了。”
“啊,没问题。”
不知不觉就愉快地聊了起来。
其间完全没有感到尴尬的气氛,这种自然而然进行对话的状态,和与黑泽沼或是神翎香进行交谈时的感觉完全不同:在与黑泽沼对话时,总是会不由地产生怜爱的情绪;而与神翎香的对话则完全就是以言语为武器互相殴打的战场。
然而,与林棉的对话不是这样。
从语音到语气到语速再到语调,都令人十分舒适。
双方平等而自然地对话,让人觉得人类的交流本该如此。
真的是个很厉害的人——我这么想道。
“说起来,最近好像有这样的流言:阿修罗同学和……和黑泽沼同学走得很近?”
“诶,确实是这样……”
大概又是初中时的那些事吧,黑泽沼是个不好相处的人什么的。倒不是不能理解,长时间以来根深蒂固的印象也不能一下子根除——
“请阿修罗同学,不要在意那些流言。”
“诶?”
我愣住了。
对方的发言与我的预想完全相反。
“那个,你不是来劝我……”
“不,虽然也大概猜到了可能会有人对你提到一些不太好的话,关于黑泽沼初中的黑历史什么的……但请阿修罗同学不要去理会那些说法。”
黑泽沼同学,其实是个好孩子——林棉这么说道。
“怎么说呢,关于她的那些流言,其中提到的事情虽然确实发生过,但是所谓的什么带来不幸的女孩,什么被诅咒的人,什么袭击同学的砍人魔……那些话还是不要去相信的好。传播流言的人也许无意扭曲事实,但是事实总是会在流言传播的过程中扭曲的,如果认为那是黑泽沼同学的真面目的话,也太可怜了不是吗。”
抱歉呐,其实是真的——我没忍心说出口。
“啊,没事的,其实黑泽沼是个很好相处的人……”
“这样嘛,那可太好了——唉,说得也是呢……”
林棉歪着头,自责地笑着。
“我也真是的,自己都没有勇气去接触黑泽沼同学,却在这里对阿修罗同学说着什么冠冕堂皇的话呢?明明阿修罗同学才是以实际行动在帮助黑泽沼的人,我这个人……真是差劲呢。”
不,如果你都算是差劲的人的话——
我正想开口,结果午休结束的铃声响了起来。于是林棉向我微微鞠了一躬,一边说着“下次再聊”一边轻盈地跑掉了。
在嘈杂的铃声中,只剩下我一个人呆立在原地。
没来得及说的话的下半句脱口而出。
“——那这个世界上,大概全都是坏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