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想逃?
夜巷深处,除去两侧住宅楼内无休止的谩骂,顺着传感器吸入头盔内的声音,只剩下正前方那个男人快速奔跑造成的响动。
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洛茵在疾驰的间歇内拼命回想,却始终想不出问题所在。
没有亮光,没有路人,呈现在头盔显示屏中,以虚线框标红、同时不断闪动的身影,正是目标。
那个十多分钟前还在酒吧里的男人。
“柏休斯是吧,真难听的名字,我记住你了!”
追逐已然开始,一前一后两道人影在狭长的暗巷中飞速移动着。
将大部分力量灌注至腿部显然不够,为了尽快结束这一切,洛茵只好抽出一只手调节腰际松紧,寻求作战服自带的增益。
那并非什么后备隐藏能源,仅仅是腿部外骨骼的保险。
无法配备植入体,这副套装又恰好自带外骨骼,简直是为她量身定做的。
速度得到明显提升,头盔的距离测算告诉洛茵,目标离自己从百米开外缩减至百米,数十米,马上就要……
就在这时,她发现正前方的男人先停了下来。
刚好是死胡同?天助我也。
受死吧老东西,吃我一刀!
左手无名指摁下掌心内侧按钮,一道黑色尖刃于手背弹出,连带洛茵本体一起加速刺向目标。
不带任何惨叫声,甚至没有呻吟,男人缓缓跪至泥泞路面的动作似乎象征着他的屈服。
很好,利刃灌入血肉,触感不像是大面积改造者会有的,也就是说,他有极大概率是个无义体者。
还是说其它地方装了植入体,比如那两条腿。
嘛,现在还不是变成这副模样,真弱。
洛茵还想再补上一下,刀刃抵在对方脖颈时,却被男人突然冒出的声音吓了一跳。
“委员会……派你来杀我……的吗?”
委员会?
他说的该不会是那个由两家公司巨头联合当局搞出来的领导组织吧。
自己两年前曾遭受的“基因”计划也由他们一手提出,尽管最后被废弃了。
不,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我不认识什么委员会的人,雇主让我这么做,很抱歉。”
生命的最后时刻,理应留给他一些体面。
“咳……”
在洛茵眼里被命名为“柏休斯”的中年男人吐出一大口鲜血,用手死死捂住伤口,声音没有就此停住。
“他们……你也跑不掉的……所有灰渍的下场都一样……黯钢……智……”
奇奇怪怪的话没来得及结束,男人便在少女面前直直向前倒去,一头栽在满是泥水的混凝土上,没了动静。
死了。
好吧。
完工,应该可以交差了,惩罚不过如此,还有钱拿,只要取走他的……
突然间,洛茵猛得愣在原地。
这种非自然死亡的个体,打小在诺易区见过不少,今天更不是自己第一次接这种任务,只是……
对方的躯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慢慢消散。
“这……”
不会是鬼吧,为什么会这样?世界上也没什么无垢巨人啊?为什么他就这样……
在数秒内化作无数晶状颗粒,最终飘散于空气当中。
死后,尸体会消失。
为什么?
结合临死前断断续续的词语,其实还有一种可能。
正如他所提及的。
「灰渍」
这类病人的统称。
站在原地,洛茵回忆起这一年里,维斯特医生讲过的话。
“…灵魂离开以后,躯体也会跟着消失,就像从没来过这世上一般。”
“你已经算好的,一百年前得了这种病的人,大多数先会慢慢疯掉。”
也难怪,这是病,就算它能帮自己,这仍是病。
自己也不过是“病人”,运气好点的病人罢了。
不能忘记这点。
望着天边亘古不变的皓月,洛茵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这些,蹲下身,开始在男人残留的衣物中翻找起来。
…
Δ
回到酒吧,墙上具有上世纪古典风的时钟显示,时间已过零点。
洛茵本不想回来。
现在应该做的其实是马上回家休息,再于醒来后同赶往维斯特诊所,交付从目标身上取下的狗牌。
但她选择留下,原因很简单。
她想看看珂蕾今天到底有没有来上班。
珂蕾有着一头乌黑的长发,与洛茵相近的蓝瞳下总是闪着惆怅情绪,仿佛她生来便是那样忧郁。
绕过人流,坐在吧台一侧,那个男人几十分钟前还坐过的位子就在旁边。
音乐的嘈杂、周遭的喧闹,连同偶尔能够听到的金属义体碰撞声。
不知为何,她突然想点上一杯酒。
洛茵没喝过酒。
“小姐,请问要点什么?”
循着声音方向瞥去,她那富有灵性的眼眸恰同另一道色彩相近的目光交汇,后者的话停留在半空,很快便埋没于喧闹之中。
“洛茵哥,你怎么来啦?”
抬起头,熟悉的脸庞出现在眼前。
名字变了,对方却还在以过去的叫法称呼自己。
洛茵不在乎这点。
珂蕾,她还在这儿,自己离她仅隔着面前的吧台。
“随便坐坐,刚好等你下班,没记错的话应该只剩一小时咯?”
“我和娜娜调班了……要等到五点。”
洛茵不认识珂蕾口中的“娜娜”是何许人也,但这能解释自己刚来的时候为什么没见到她。
心中的疑虑也因此烟消云散。
那就再待会儿。
反正阴间作息这种东西,自从有了这份工作以后,早就经历过不止一次。
如若平常,洛茵没有打扰珂蕾的工作,只是要了杯冰水,小口抿着,同时打量着周围。
机械与线管齐飞,义体共肉躯一色,用来形容眼前的混乱景象再贴切也不为过。
有时能听到不远处几个佣兵模样的青年大声嘶吼,或是夹杂着枪械上膛声。
“…洛茵哥还在找秋吗?”
不知不觉,时间已过凌晨两点,一小时前热闹的氛围,在酒精与其它混合气体的麻痹下迎来它短暂的压抑。
面对珂蕾突如其来的提问,洛茵不再用手托着脑袋,稍稍一趴,将身子搭在吧台旁。
“那不是当然的吗?我可不像阿米尔那小子,好歹也是一起过来的,只是失踪而已,非要说他已经死了什么的。”
“那洛茵哥加油。”
再度续上冰水后,红发少女没有一口气将它喝完,而是微微晃着杯身,若有所思。
“其实……我都变成现在这鬼样子……也没必要再叫我……哥什么的了……”
“不会的,洛茵哥永远是洛茵哥!”
见吧台再无他人,珂蕾俯身,从柜台前掏出一只同洛茵手中那支大小相近的玻璃杯,接上水后,满怀期待地看向她。
“哈……”
已有些许困意,冰凉透过杯壁浸往血肉,洛茵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完成碰杯动作。
这在过去做过不少回。
该走了。
“对了,洛……茵。”
滑下椅面,她将杯盏推往吧台内侧,同时收获到珂蕾离别前的赠语。
“生日快乐。”
生日,今天还是昨天来着。
“谢谢,不过呢,那只是院长当初擅自决定的日期,没什么意义就是了。”
说罢,洛茵挥挥手,而后转身,拖着沾染零星污渍的作战服慢悠悠地踱向门边。
结束,就像古早那些单机游戏通关一般,但多了死亡的风险。
离开酒吧所在的小布伦特区,步入兰萨区边缘后,洛茵突然有点想吐。
见鬼,自己刚才分明一口酒都没碰过,为什么会有种莫名的反胃。
心里下意识想到的,是暗巷前,男人慢慢消散的画面。
就像从未来过世上一般。
停在兰萨区希尔街的一处路灯前,她从口袋中取出狗牌,盯着上方早已锈迹斑驳、却仍可以辨认出的三个字,看了又看。
真的吗?柏休斯。
你的死并非毫无意义,至少为我带来了2000匹司的定金,还有8000尾款不是吗?
这样想着,她的思考又一次被打断。
争执声来自路灯旁由两栋大楼构筑的小巷,紧跟着一声厉喝。
音色中,洛茵捕获到了她所认识,或者说,是刚认识的一部分。
狄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