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我最初提到的三个可能性吗？你的存在可能有三个，一是这个世界本身就是虚假的，就比如说缸中之脑，又比如说是某位作者笔下的世界，等等。”
“这倒是很有道理，只不过不是什么作家，而是天尊，我们的至高神，是他创造了整个世界。”
我并没有理会她的这番发言，继续说道：“然而很显然，我并没有办法去证明世界的真假，就如同我也无法证明自己不是一个创作者臆想出来的存在一样。毕竟，我相比于这个世界来说太渺小，而世界也总有我不知道的事情。”
当然，我也曾经想过这个世界除我以外都是npc之类的可能，但这种想法实在太自大了，那么多“NPC”都比我优秀，我又凭什么当这个主角？
“第二个可能性，是你是我的另一个人格，我妄想出的存在，但这其实也是暂时无法证实的，那位好心的医生已经给出了一个完全正常的诊断，从检测来看。至于最后一个，也就是你确实是神的可能，就更是无法证实了，而且我猜，你也绝不会完全暴露自己是神的那一面。”
“不错，”少女刚刚一直静静地听着，用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接着说，“神能做到的事情，人也能做到，这是对来到凡间的神明的唯一约束。”
就是说，所有神明引起的现象都可以用人类的常理来解释是吗？换言之，我是无法通过她做出的种种人类无法做成的事情来判断神明是否存在了。
“以上，我已经论述了我不具备，同时很可能永远不具备判断自己的这种情况是怎么回事的机会了。现在我想说说这种暧昧不清的情况会有什么坏处。事实上，从当前的情况来看，并没有什么坏处，世界的真假并不影响我的生活，和另一个人格或者一位神明朝夕相处也并不让我反感，说实话，我还挺喜欢你的。”
“唉，”她撑着脸叹了口气，“果然和凡人近距离相处会消除他们的敬畏之心吗？”
“总而言之，不了解究竟在我身上发生了什么这件事并不值得烦恼，不如说过于在意反而令我心神不宁。当然，如果你的存在会对我的身体健康产生什么影响的话确实会令我挺困扰的。”
“这你大可放心，本神对于夺取凡人生命力的事情并无兴趣。”
“那就更没什么好担心的了，比起考虑这个，我还是更愿意思考宇宙的起源，万物的终点。”
说完，我不禁伸了个懒腰，“所以，从今天开始，我要正式回归日常生活了。轻松！”
不过，当我抬头一看，却发现她的脸上明显露出了不悦的神情。
“人类，我问你，你是打算继续你从前的生活，甘心过那浑浑噩噩，令你并不开心的生活吗？你是选择成为一个伟大的人，还是成为一个渺小的人？”
她的脸色异常严肃，瞳孔中似乎闪烁着无情的光芒。那好像在提醒我，如果我回答错了，她将永远离我而去。
“当然是，成为一个伟大的人……”我的语气支支吾吾，透露出我心里的不自信。
她当然察觉了这一点，目光中似乎流露出一丝失望。“那么，你有配得上‘伟大’一词的，强烈的愿望吗？”
“我……”
我说不出口，这并非是因为我没有这样的愿望，我想要拥有充足的智慧，坚强的理性，我想建功立业，名垂青史，就像史书上的那些英雄一样，成为能够撼动历史走向的伟大人物。
我的确有着这样的愿望。但我却无法将这些愿望坚定地答复给那位少女。因为我不够确信。要知道，越是崇高的理想，其实现越是艰难。我的愿望，注定需要我投入一生去奋斗，
跨越重重困难，披荆斩棘地战斗，然而即便如此也不一定能成功。因此，这是需要相当大的觉悟的，而现在的我并没有这样的觉悟。那理想的荆棘之路啊，注定历经艰辛，受尽折磨，
当我鼓起勇气穿越迷雾来到他面前时，我迟疑了，当我伸手触碰被扎得一手血时，我退缩了。我踮起脚远眺，却发现其尽头茫茫无边，而我，才仅仅站在起点。
不可能的。
多么明智的判断，现实毕竟不是小说或者动漫，我这样一个平凡的人，实现理想的可能性恐怕不及万分之一吧。
当然，也有一位智者说过，理想的价值并不应该局限于其本身，为之奋斗的过程至少也能不给自己留下悔恨。
的确如此，但失败的痛苦，前进路上所会遇到的种种打击，相比放弃难以实现的理想，专心于过好普通人的一生的痛苦，又轻得了几分呢？
而且，我无法下定决心的原因还有一个，那就是我的心已经有些麻木了。或许是我年龄已经比较大了的缘故，又或许是我早早就学着如何放下自己那颗不安分的心，去享受每一天的
平凡，我已经没有了过去那种满腔的热血和激情了。过去，当我说出自己的理想，想象自己已经将它实现的样子，我的内心都会充满喜悦和幸福的心情。而现在，我的内心只有平静，
一种心安理得的平静。理想就是如此，当它一旦失去热情和欲望的支持，它就变得像卸了妆的中年女人，失去青春的少女，过了花期的花朵一样，完全失去了魅力。
我已经无法再对它动心了，我或许还会怀念当初那个心脏狂跳，为此痴迷的自己，但我已无法回到过去，这或许就是我，还有大多数人的归宿。
所以，答案已经很明显了不是吗？
我抬头看向那个自称神明的少女，她古井一般的瞳孔似乎在向我诉说些什么。那是期待，还是失望？
“我不知道。”
“什么？”我不禁低下头，回避她的目光。
“我不知道自己真正的，能够配得上伟大的愿望是什么。我想这一定是因为我不够了解自己，我无法洞悉名为‘邓思演’的存在的本质，所以，我无法回答你。”
“但是，”我突然猛地抬起头，直视着她说道：“有一点我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遇到你之后，我产生了可以再努力一些的想法。意识到你的存在，给了我希望，也让我明白，我想要改变自己，不想停滞不前的心理。唯独这一点，我可以确信。我想要和你一起，去做许多我过去不会做的事情，去获得成长，一步一步地接近那个理想的自己。如果说完整的理想难以实现，实现十分之一也足够使我自豪。这样的想法或许算不上伟大，但确实是我能够心怀信念，理直气壮承认的事情！”
我认真地将自己的想法传达给了她，少女依旧面无表情，但确实目光变得柔和了一些。
“在本神看来，你的这个回答的确算是合格了，不欺骗自己的内心，这是成长的第一步。”
说完，她站了起来，将手伸向天空，“作为你诚实的奖励，本神决定给予你祝福，接着吧，凡人！”她露出有些疯狂的表情笑道。
刹那间，周围的空气仿佛为之一变，狂风大作，晴朗的天空突然乌云密布，有闪电在其中若隐若现，仿佛有游龙隐匿其中。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我努力拉着身边的电线杆。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只见她就打了一个响指，大地崩裂，天空撕开一道口子，像黑洞一样的裂缝将本应坠落的我吸向天空。我头朝下看去，却只发现我自己飞向半空中。我看着地面下沉，火山喷发，仓皇失措的人们或者掉入裂隙，或者崩塌的建筑掩埋。我的视力似乎提升了无数倍，以至于我能够看到我熟悉的那些人，同学，老师，家人，在这场无处可逃的灾难中以各种残酷的方式死去——身体被巨石砸得粉碎，火焰遍布全身，发出像丧尸一样的哀嚎，然后被爆炸炸得断肢横飞……
我想闭上双眼，可我却无法做到。
就在我觉得这已经是地狱的全部了之时，一颗流星从我身边经过，它和大气层发生激烈的摩擦，迸发出耀眼的，橙色的星光，拖着七彩的尾翼，直奔大地而去。
与它美丽的外表相反的是，他并非为了实现人们的美好的愿望而来，而是来给这个地狱添一把火，不，应该说是将它砸个粉碎。
它的体型是如此地巨大，任何人看到它都一定会意识到末日的来临。
“砰——”，低沉的巨大的声音响起，宣告了人类文明的结束。烟尘散去，整个地球已是一片死寂。
然而，正当我精神尚处恍惚之际，地球突然快速转动，时间倒流，流星从地面跳起，像火箭一样飞入深空，死去的人们不断复生，破碎的身体吸收起周围散落的零件，恢复原状。
倒流的速度不断提高，我看到人们不断变得年轻，看到婴儿钻入妈妈的怀抱。我看到时代的倒退，英国的军舰进入南京的港口，八旗的马匹跨越漫长的山海关。秦国的军队攻破齐国的城墙，罗马人的兵锋之下，迦太基灭亡。很快，人类社会倒退回了蛮荒。人们从地球各地回到故乡，爬到树上。转瞬间，沧海桑田，又一颗流星从地面飞起，像是地球分娩出的婴儿，奔向宇宙深处。
就在我还想看看庞然大物们怎么统治这颗星球时，这颗蔚蓝色的宝石突然离我而去，在我尚未反应过来前。
一切的一切都在加速，我意识到宇宙的边界在以超越光速无数倍的速度缩小。行星，恒星，黑洞，星系，星云，乃至于整个宇宙，万事万物，都在迫不及待地奔向那个最初的起点。
很快，无数的光线汇集到了一点——奇点。
我身处宇宙之外，见证了这一伟大的时刻。
“见识了这些，你有什么想法吗？”
一道清澈又冷漠的声音从我身后响起。我转过身来，只见出现在我眼前的俨然是一位神祇，她威严的姿态传递出高高在上的气势，变成金色的双眼中流露出神明才有的超然。
“我，感受到了人类生命的脆弱，还有相比时空无垠人类的渺小。相比这浩瀚的宇宙，人类的愿望又有什么价值呢？我确实有这么想过。
不过，人生本就没有意义不是吗？意义这种东西本来就是由人赋予的，渺小并不代表没价值，只要我是这么坚信的，那它就是如此。因为……”
“意义并不存在于自身之外。”几乎是异口同声地，我和她一起说出了这句话。
“你能认识到这一点很不错。我曾经给包括你在内的无数人看过刚刚的场景，得到的回答不尽相同。有人是直接陷入了虚无主义的思想，对生活，甚至是生命都失去了兴趣。有人则是感到兴奋，他们意识到除自己之外的世界的广阔，震撼于宇宙的壮美，想要更多地去了解世界，探索真理。无知并不让他们痛苦，反而激发了他们无穷无尽的求知欲，这样的人，大多成为了伟大的科学家，为人类的探索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而你，则是第三种，无关。见识到了世界的广阔，却仍然能够保持自我，他们不会那么容易因为外界如何就动摇自己的判断，能够拥有自己的主见。虽然他们中有些人依然是一事无成，但他们的人生道路也的确比其他人少了许多迷惘和庸人自扰。”
之后，她转过身，边踱步边说：“人类啊，我知道意义对你们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事物，你们天性就难以忍受毫无意义的生活。一旦失去意义，你们就很容易精神崩溃，陷入泥沼。本神向来厌恶这样的脆弱，却也有的时候抱有些许同情。的确，你们人类所认为的意义由你们自己决定，但在这里，本神也想说说自己的看法。在吾看来，万事万物皆有其意义，意义从一开始就是蕴含在存在之内的。万物的诞生与消亡，都有着你们凡人所无法洞悉的真理。这种真理是凌驾于任何存在之上的，是它，赋予了一切存在以意义。”
她停下来，面对着我，语重心长地说道：“人之子啊，你要知晓自己的有限，明白世界的无边无际，真理的无穷无尽。但同时，你也要认识到自己是一棵有思想的芦苇，宇宙虽大，却不能够思维，人类虽小，其思想却能囊括整个宇宙！”
话音刚落，一阵巨大的波动迸发出来，我回头看去，只见奇点迅速地膨胀，万物挣脱了束缚喷薄而出。强烈的光线令我睁不开双眼，刹那间，银河诞生了，无数星星从星云中孕育而生。它们在我身边一闪而过，跳着快乐的舞蹈。原本死寂的空间顿时热闹了起来，无数颗星星，化作漫天的流星，其中有一颗熟悉的，蔚蓝色的星球，我知道上面将会孕育出一种伟大的生命。
然后，我看向她，说道：“谢谢你，我会牢记你的开导的。”
她点点头，“其实从始至终，吾都没有要强迫你的意思，毕竟人的道路是自己选择的，神明无法代替。吾只想告诉你，你的另一种可能性。既然你能够理解吾的用意，吾也愿意在你选的道路上和你一起同行。现在，就让吾给予你神的祝福吧！”
她伸出手，皱起眉头，用手心朝向我，金色的能量在其上汇聚，嘴上默念着：“天尊啊，万物的灵长，请你见证。吾祝福这个人类，拥有超越的智慧，顽强的理性，能够坚定地行走在自己的道路上，不轻易改变自己的信念。希望他能够开拓出崭新的可能性，实现自己的心愿，一生不留遗憾。”
金色的能量汇聚得越来越多，驾驭它似乎对神明来说也是不小的负担。少女咬着牙将它释放，能量的洪流顿时将我吞没，在这股巨大的力量之下，我很快失去了意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