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放我下来就可以了。”
“你确定……是这里吗？”从窗外观察着街的另一边，显然有点疑惑的他开口询问到。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这也……太旧了吧？真的不是危险住房吗？”
我瞥了眼远处母亲租的公寓，不，与其说是公寓，倒不如称为平房。一排老旧的铁片房整齐地排在街边，就像施工地边的工人住的工棚，破旧而寒酸。仿佛随便一阵大风都能将其掀飞。
“不是啦，是御先生你享受太久有钱人的生活了吧？”我朝他摆摆手，“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啦。虽然我以前也住过御先生家里那样的房子呢……”
当然，只是过去式了。
父亲去世，母亲一个人撑起的家，不在像以前那样拥有着虚伪的幸福，现在的家……就仿佛眼前的铁片房一般，在风中苟延残喘。
“……你真的决定要回去了吗？”
“嗯。”我毫不犹豫，用力地点点头，“母亲她……也已经等我很久了呢。”
转过头，我对驾驶座上的大叔微笑着，轻声告别：
“那么……再见了。”
“……”
他的双唇一张一合，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接着他便别过头去，那个表情……有着些许愧疚、悔恨还有不舍。
什么啊，为什么要在最后露出这种表情啊。
笑容渐渐僵硬起来，我也不自觉地将目光别开 不再看向他。
如果露出这个表情……我也会不想离开的啊。
“……如果有我能帮上忙的事，随时联系。”最后，他也对我笑了笑，那个笑容并不是对一个“恋人”的。而是……一个包含着对孩子的爱的笑脸。
果然，最后我在他的眼中也就是那样的存在了吧。
我点点头，带着自己的行李箱走向那个家，走向……属于自己的生活。
……
“咚咚”
手背在老旧的木门上轻轻敲了敲。但在门口矗立许久后依旧没人回应，于是我随意地推了推这扇木门，颤颤巍巍的，木门缓缓打开。
她根本没有上锁。
“我回来了。”我一边走进屋，一边打招呼到。本来以为她只是出门的时候忘记锁门，但来到客厅。一个女人坐在一张破旧但被擦得锃亮的木桌前，双眼无神地注视着前方。她的脸上布满皱纹，过去还残留的那几缕金发，现在也被时间染成一片花白，无力且疲惫。
缓缓地，她抬起头看向我。那个样子全然不像是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说是六十几岁的老太太，大概也不会有人不会有人怀疑吧。
“你……”她凝视着我，空洞的双眼中看不出其中流露出的情绪，那只像树枝一般干枯的手臂举起来，指着我。
“嘭！”
这是瓷碗碎裂的声音。等我反应过来时，才发现刚刚还摆在桌上的白碗已经化成了墙壁底下的一摊碎片。
“你还知道回来啊……”
她朝我冷冷地笑了一下，那个笑容……似乎是她在抑制着心中的什么。女人站起来，磕磕绊绊地朝我走过来。
“啪！”
炽热感从脸颊的一边传过来，不知是我太过于迟钝了，还是这些事来得太突然……缓了好几秒之后，我才意识到自己被眼前的女人扇了一巴掌。
而她……依旧朝我微笑着。
“那么……就好好地跟妈妈说说，这几天你到底去了哪里了，好吗？”
捂着半边的脸颊，我似乎终于意识到，在不久前做出的决定……可能要让我悔恨终生。
（四）
还是熟悉的居酒屋，熟悉的暖色调的灯光，熟悉的嘈杂的交谈声。我和两位年轻的下属并排坐在柜台前。一边享用着各自的餐点，一边漫无边际地闲谈着。
因为之前河野和青山帮我解决了一些多余的事务，所以我答应请他们一顿饭，但由于最近工作的繁忙，我们一直无法从其中抽身，就连日常中黑泽组织的聚会最近也全都取消了。一直拖到现在，我们三人才终于有空闲的时间。
“话说……你们有没有别的喜欢吃的东西？老是来这里吃这些丼饭套餐什么的有点过于单调了吧？要不要试试关东煮或者寿司？文字烧也可以……”我突然提议到。
“怎么了部长？这么热情想要请客吃饭吗？是觉得现在这些吃的东西太过廉价了吗？欸～大概这就是成功人士的幸福呢。”河野挖苦道，接着浮夸地感慨，“我也好想变得有钱呢～”
哈哈。我只能苦笑着搪塞过去。从不久前开始，河野似乎突然热衷于挖苦打趣我，开一些很有她风格的玩笑，或者是刁难我。不过也只有她敢对我说这些话了吧，而且她给人那种严肃死板的印象……也渐渐向一个只是有点冰冷的女星转变。至于其中的原因……我也不敢去胡乱揣测。
“不过其实我倒挺想尝尝寿司的呢……”结果青山思考片刻接过话茬，“但也确实一直迫于经济压力啊……寿司真的好贵呢。”
“那要不就劳烦部长下次为我们破费一顿？”
“还是算了吧……部长工作已经这么忙了，还要陪我这些小孩折腾来折腾去。也太辛苦了吧。”青山朝边上的河野摆摆筷子拒绝到，“对我，我晚上还有点工作，要回一下公司，就先走了哦。”
“好，路上小心。”我点点头，在青山离坐时将他的那份账单结掉。挥挥手，目送他披上外套离开。
“真是辛苦啊……我们公司还真是喜欢新人呢。”河野一边叹息着，一边起身换到我身边青山刚刚坐的位置，“好像我最开始来公司的时候也是这样呢，上面总是派下来数不清的工作。”
“所以你才要好好照顾一下青山嘛。对他来说你可是前辈啊。”
“说是后辈……倒不如说他是个类似于弟弟的存在吧。”她笑了笑，摇晃着手中装着半杯啤酒的玻璃杯，“那对于部长来说，我们又是什么呢？年轻的后辈？还是需要照顾的孩子？”
“其实……我也说不清楚呢。”我苦笑着摇摇头，“我是个很迟钝的人，迟钝到自己让别人因我而改变了都没有察觉，自以为自然地将善意平等地分给所有人，其实却……是在伤害那些人呢。
实话实说，我以前并不是那种喜欢去亲近别人的那种人。但不知从何时开始，我……总是想着尽可能地对别人和善一点。”
大概是因为……我想下意识地在别人身上补偿我在我儿子身上犯下的错误吧。叹息着，我轻啜一口啤酒。
“这样啊……但我道觉得一个人的温柔，倒并非是后天影响的。说不定部长的骨子里就是那样的一个人呢。”
你只是不会表达罢了。她微笑着，朝我递过玻璃杯，我轻轻和她碰杯。清醒的时候，啤酒无非也就是略带苦涩的汽水罢了，再怎么样都不能真正地将自己从现实中剥离。
“说起来……我的那个妹妹又怎么样了呢？”河野叹了口气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她从那时候……已经过了一个月了吧？她居然一次都没跟我联系，真绝情啊～”
“……”
对啊。不知不觉中……她已经离开那个家一个月了。
我凝视着玻璃杯，金黄色的液体在里面摇晃着，倒映出自己那副毫无表情的面庞。
为什么……那个时候我没有去挽留她呢？
其实我早就知道，从那天把她从楼下拉回来时，我们之间的关系已经摇摇欲坠了。就此崩塌无非就是她一句话的事。而且……这段关系就那样适可而止才是正确的吧。
可是……为什么正确的事情总是那样让人痛苦。
每个晚上，回到那个对一个人来说过于空旷的家中。我……早就开始在不知不觉中期待看到那张灿烂的笑脸，期待着听她无谓的絮叨。但是，现在迎接我的，只剩下空荡荡的走廊罢了。
明明只是回归了过去的生活，但我却怎么感到无所适从了呢？我……不是个这么害怕孤独的人吧？明明自己一个人在国外走过了那么久的时光，现在却如此害怕寂寞呢？
“你变了啊，部长。”
河野的话语突然将我唤回现实，我转过头，看向不知道在注视着何方的她。
“我真的觉得……小雅是个很厉害的人呢。
我在以前啊，总是觉得部长是个过于寂寞脆弱的人，也想要为之做点什么，但是……我总是害怕啊。害怕以自己的立场没有资格，也什么都做不到。
但小雅不一样，她就那样闯入你的生活，她身上有着我没有的勇气。我啊……真的很羡慕她，羡慕她的年轻，羡慕她没有因为时光而被磨去了棱角。我啊……早就活得不像真正的自己了。但长到这个年纪，来到这个社会，再做什么都无可奈何了吧。”
她低着头，用指尖敲打着玻璃杯，清脆的声响从杯壁传入你的耳中。
在那么一瞬间，我突然好奇起眼前这个后辈过去的经历。我们明明一起工作几年了，但我……几乎对她一无所知。不过想想这不是理所应当的吗？为什么要窥探他人的过去呢？
可当别人真正把愿意把自己的过去与别人分享的时候，是不是意味着……
“在不久前……我其实还想要把小雅当作竞争对手来着。可她就那样自作主张地放弃了部长选择离开。……看上去是我胜利了，但这样的胜利又有什么意义呢？
部长你……依旧是我仰慕的对象，这点至少现在不会改变，但我其实还是希望……你能作出你真正想作的选择呢。”
“……这样啊。”我苦笑着，朝她举起酒杯，“我知道了。”
“知道就好。”
“碰。”
两只酒杯相互碰撞，震荡顺着指尖蔓延。我们傻笑着，将杯中刚倒上的啤酒喝尽。
“今天回去之后好好想想吧，部长。有些东西等待了太久……就无法挽回了，这点你再清楚不过了吧？”
在灯火阑珊的街头，我们二人相互告别，河野如此说到。接着她转过身，背对着喔挥挥手，便匆匆离开。
我没有说再见，只是在目送着她离开后，转身匿入黑暗之中。
……
“部长，今天下班后要不要赏脸去和我喝一杯啊？”临近下班时，黑泽突然走进我的办公室，凑到我身边问到，“最近你好像好久没有晚上和我们一起去玩了吧，最近我找到了个不错的酒吧，里面有几个……”
“抱歉，今天晚上我有点私事，就算了吧。”我摆手将他的话打断，开始整理起自己的东西，匆匆地站起身，“那么，我先失陪了。”
说罢，我便溜出了办公室。不过不管过多久……似乎都改变不了我还是无法应付黑泽这种人的现实啊。
叹了口气，将汽车从停车场中驶出，不过今天我并没有直接朝家的方向行驶，而是……
“原来这个地方离公司这么近啊……”
大概过了十分钟，汽车在一条街道的一边停下。下车，那熟悉的铁片建成的排房就在不远处。
上次送她回家的时候，我特地去记了附近的标志性建筑，这次也是成功靠着记忆找到了这个地方。
而好巧不巧的是，一个熟悉的身影又在视野中出现。少女背着包，穿着一身宽松的休闲服朝那简陋的房屋走去。她低着头，我在远处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觉得……似乎有点不对劲。
悄悄地，我越过马路，跟在她的后面，像个小偷一般蹑手蹑脚。
我是变态吗……而且还顶着一副中年男人的油腻面孔，肯定会被人当作痴汉吧。于是急忙环顾四周，很幸运，周围似乎并没有人，喔送了一口气，继续“跟踪”。
随着她走到排房的二楼，少女在第三个房间敲敲门，等待片刻后门打开了，她也消失在我的视野中。虽然我知道继续跟下去很可能会有很大的风险，但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动起来。我来到了第三个木门的前面，停下脚步。
话说……这种木门真的安全吗？
“嘭！”
突然间，一声巨响从木门的另一半传入我的耳中，似乎是有什么东西被打碎了。紧接着就是一阵女人的咒骂声，因为那个声音有些含糊不清，所以我并不知道其中的内容。但可以确定的是，那并不是少女说出的话语。
然后，便是一阵奇怪的声音。不过我很确信这种声音是什么……
是各种东西，撞击到人的肉体上的声音。
本能率先战胜了意识，还没等我反应过来，自己的身体就已经开始去冲击木门。也如我预料的那般，着看上去弱不禁风的木门一下就被撞开。终于，我看到了少女的“家”，到底是怎样的一副景象。
但或许……我可能要用接下来的一生去忘记眼前的这一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