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上的伤比我想象得要厉害上许多，以至于我继续在医院里躺了一周多的时间才正式出院。河野还有她的工作，雅也不能随随便便就从大学翘课。所以大部分在医院的时间还是靠我自己打理，这也给我添了不少麻烦。
在住院期间，因为那个事件，还有一些警察在我身体情况好转的时候来访问，询问相关情况。我也趁机问了下情况，当时那个女人被带到警局后，因为精神不稳定的原因甚至作出了袭警的行为。最后警方对她进行了精神评估，目前暂时待在精神病院中。而河野来的时候也提起过这件事，似乎因为没有什么当事人，所以这件事基本没有什么反响。警方也仅认为是一场恶意伤人事件。雅的证词则说，虽然她和那个女人是母女关系，但因为一直以来对她的虐待，自己已经和对方过着毫无瓜葛的生活，而那天经过那里纯属巧合。实话实说，我真佩服她有对警方说谎的勇气……
出院后，公司那边也如约发来了将我召回的通知，但……我并没有选择接受。而是在接到通知的当天向领导们递交了辞职信。那时看到他们那写满惊讶的表情，我似乎在一瞬间理解了孩子恶作剧的快乐。
关于这件事……我其实和河野还有雅都讲过。那时她们问我接下来想要做什么的时候，我是这么回答的：
“我……想要离开这里。我的父母已经很老了，以前他们抚养我长大，对我的关怀总是无微不至。可现在……我能陪他们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了。所以，我打算辞去现在的工作，回到离他们近一点的地方。至于这里的房子……”
我瞥了一边的雅一眼：
“要不要空出来给你住？反正等我回到那边也会买新房子的。”
“这就是有钱人的思维吗……”她叹了口气，摇摇头，“我可不会再接受御先生的施舍了哦。”
“说的也是。”我苦笑了下。
离开公司的那一天，包括河野和青山在内的许多下属都过来给我送别（当然其中并没有黑泽）。听着他们一起说着“谢谢部长一直以来的照顾”，心中也不由自主地漾起几分暖意。
为什么作出这个决定呢？想要照顾自己的父母确实是一个原因，但……我也有一些自己的私心。
我想回到和她在一起的地方。这并不是依然沉湎于过去，而是想与它们告别。在那里花上一段时间，好好正视自己，正视迄今为止四十二年的人生。我总是觉得跑得越快越好，却不知道该冲向何方。四十二岁的年纪……说早不早，说迟不迟，但对我来说……是时候该怎么做了。
最后，在城市的这套公寓我用相对较低的价格卖给了别人。然后回到了自己的故乡，在临近的一个小城市找了一份中规中矩，也不是很费力的工作，买了一套一户建，把父亲和母亲都接过来一起住。
当然，我没有忘记自己来到这里的目的。
……
不论过去多久，这条路都是这般坑坑洼洼，起伏不平。
我小心翼翼地低头注视着脚底下的石板，一步一个脚印慢慢向前迈去。拨开疯长及腰际的杂草，山间的清风随着凉意袭来。听着皮鞋踏在地面上的回响，我终于走到了这条路的尽头。
尽头上，是一块已经被青苔铺满的、小小的一方石碑。
走上前，从袋子里拿出带来的镰刀和别的清理工具，我开始清理石碑周围和覆在上面的杂物。忙活了半天后，石碑终于展露出它的原貌。那是一尊青石碑，上面没有写任何字，就简简单单地摆在哪里，仿佛融入群山之中。
我蹲下身，轻抚着石碑的表面。光滑且冰冷的触感从指尖传来，我微笑着喃喃：
“真的是……好久不见了。你一个人过得好吗？会觉得孤单吗？”
没有回应，远处的树梢传来一阵清脆的鸟鸣。
“我啊……把守好好养大了哦，不，也不是我养大的……很抱歉啊，雅。我没照顾好守，如果你知道的话一定饶不了我的吧。不过现在的他过得很好哦，找到了对自己最重要的人，就和那时的我一样。
我一直以来，都觉得这辈子最幸运地事就是遇到了你。也正因如此，你离开之后……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了。不管是承担一个父亲的责任，还是作为你的丈夫继续活下去……我都不知道该做什么。所以……我就逃了哦。这可都怪你呢。”
我用有些戏谑的口吻调侃道，一边苦笑着一边轻轻地敲了敲石碑。
“我啊……真的很寂寞呢，只有一个人的话。”
叹了口气，我又从包中拿出一瓶清酒，拧开盖子，慢慢将它倒在石碑上。
“这是你最喜欢喝的吧？每次和同学们的聚会都要喝这个，但酒量又差得要死，每次都要出尽洋像……真希望你能像自己说的那样成为一个成熟的大人呢。
不过，有个女孩就跟那时候的你一样有着一个想法呢。她也希望自己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大人，但却改不了她那种骨子里与你类似的笨拙。明明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还逞什么强啊。可是……”
瓶中的清酒流尽，我将空瓶摆到一边。被清酒浸润的石碑反射出一点光亮。
“我啊……就是被你们这种人改变的，很可笑吧？明明是两个神经大条的笨蛋，却……不对，其实照顾不好自己的人，就只有我而已。”自嘲地咧着嘴，我尴尬地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离开之后就无所适从的人……只有我这种家伙才对。但现在没事了，我已经……知道该怎么一个人走下去了，以后也是。
一直以来……谢谢你。”
语毕，我从石碑前起身，将一边的空瓶拾起。
“以后我还会来看你的，每年都是。下次，就带一个不一样的礼物吧。”
忽然，混着碎叶的风拍打在脸上，我抬头望向天空。
群青色的天穹中掠过几只匆匆的白鸟，它们在云中来回穿梭，最后飞向远方。
……
当人真正开始做自己想做的事时，会发现时间似乎过得很快。我也是如此，总觉得在恍然之间，四年就过去了。而在终于察觉到这件事的时候，我写了两封信，一封是久违地、写给守的信，至于还有一封……
（五）
“好久不见，小雅！”
“惠乃姐也是，好久不见了～”
来到和惠乃姐约定的咖啡店，发现对方已经坐在角落的位置朝我微笑着招手，我连忙一边朝她走去一边打招呼道。
“最近过得好吗？”
等我一拉开木椅坐下，惠乃姐就直接问到。
“嗯……挺好的啦。最近也算是找到正式工作了。”
“欸，真的吗？在哪里？”
“是在爱媛那边的有家公司……”
“啊？那这边的房子是……”惠乃姐显得有些诧异，将我的话打断问到。
“我不打算租下去了。接下里要搬到那边去，就在下个月。”
“为什么呢，突然作出这种决定？”
“因为现在的就业形式真的很困难啊，听到朋友说那边有空余的文职工作，我就去了呗。”我无奈地摊摊手。
“这样啊……那也是个不错的选择。”惠乃姐点点头头，“那也要恭喜你了，总算是独当一面了。”
“跟你比起来还差的远啦～说起来惠乃姐你男朋友呢？准备什么时候结婚啊？姐弟恋真好呢～”
“哎，那件事还早得很啦，别拿他来调侃我哦。”
“是是是，但你们都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吧？为什么不考虑一下呢？”
“大概是我们都还没准备好吧……”
“……虽然平时相当靠谱，但没想到在这方面却忸怩的像个小女生呢。”我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那就回到正题——
那封信是什么？”
“信啊，我找找……”
在我的提醒下惠乃姐开始在包包里翻找起来，不一会便取出一个信封递给我。
“给，是他写给你的哦……起初我还有点惊讶为什么要寄到我这里来，现在想想估计他以为这四年你还一直住在我家吧。”
“那这家伙也太小瞧我了吧。我怎么可能一直当惠乃的累赘啊。”我一边拿“他”开涮一边将信封接过放到一边，“现在我可算是个正儿八经的大人了呢。”
“是啊……时间过得真快呢。”她扭头看向窗外，感慨到，“已经……四年多没有联系了吧，也不知道现在他过得好不好。”
……
拿着手里的信封，我和惠乃姐在咖啡店前告别。
“结婚的时候一定要通知我哦！”我嬉皮笑脸地同她说道。
“知道知道，不过下次别在大庭广众下口无遮拦啊，小孩！”惠乃姐嬉笑着拍了拍我的头，转身离开。
看着远去的她的背影，突然间，我感觉有点寂寥，但随即又欣慰地笑起来。
从那之后，已经过去了四年多。
我在大学二年级的时候靠着打工的积蓄搬出了惠乃姐的家，当然靠着晚上便利店的薪水并不足够。所以我选择退出了话剧社（学姐们都很惋惜呢），甚至减少了课堂的出勤率，去多打几份工……我不想再成为她的累赘了。不过最后还是有惊无险的毕业了。也就是在我搬出去后的不久，惠乃姐就开始和公司的后辈交往了。那时的她已经成功接替了“那个人”的位置。
母亲……现在虽然从精神病院出院，但是情况依旧不稳定。我将她留在了一家福利机构，每个月都会汇过去一点钱。我知道这样对自己的母亲或许是错误的，但……我已经不想再将我那所剩不多的激情浪费在她身上了。
至于选择去爱媛工作……其实我是有自己的私心。这份工作其实是叶介绍的，她最近也开始在那边工作了。而她的那份工作……其实算是“那个人”介绍给她的。
那里是他的家乡。
在离开的时候，他并没有说自己要去什么地方，仿佛同石沉大海，四年了无音讯。可是我就有那种预感——他大概就会在那个地方出现。
希望我的预感是正确的吧。
我走进市中心的一个小小的公园，找了张长椅坐下，接着便将信封拆开。里面只有一张信纸，字并不多，我简单地扫视了一眼：
铃木雅小姐，展信佳。
好久不见，你过得好吗？
反正这么久才想起给你写信的我肯定过得挺好的……这话真的好像那些不负责任的大人说的话啊。总之要先说声抱歉，隔了这么久才想起要联系你，最开始写信的时候我还害怕河野现在不跟你在住在一起了，不过后来想想也没差，毕竟你们关系这么好她应该会送到你手上的……怎么觉得我的语气越来越像那种怠惰的中年人了啊，不过事实也就如此嘛（笑）。
不过虽然说想写封信问候一下，但真正开始写的时候却又不知道该写点什么。如果只是简单联系的话不如直接发条短信啊？我不能做一个敷衍的家伙——我不断地这么告诉自己，才写出了这封信。
那么现在就只能写一些扯家常的内容咯。
我在爱媛（也就是我的故乡）这边找了一份清闲的工作，一边照顾父母一边上班，日子过得挺充实的。和这边的大爷大妈打好关系后发现这样的生活可比城市里轻松多了，所以一下子玩性大发，一晃眼四年就过去了……现在的你大概也毕业了吧。工作找到了吗？还在给河野当累赘吗？自己能照顾好自己吗？不行不行，再说下去就跟那些操心这操心那的大叔大妈没区别了……
好吧，总之你过得好就好。
其实这封信是在我给我儿子写信的时候另外写的。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鼓起勇气作出这样的决定，实话实说这个勇气来得实在太迟……不过呢，我虽然已经四十六岁了，但还剩下的时间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而他才二十二岁，真正的人生刚刚开始，我们之间的时间还有很多。
雅你也是一样。
我希望你接下来看到的是人生新的一个起点，也由衷地希望你能获得你想要的幸福。所以……请继续走下去吧，不管会走向什么方向，你的黑夜已经结束了，而明天马上就要到来。
爱媛这边已经开始下雪了，注意保暖。
谨启，古宫御。
……
白气从口中呼出，消散在冬日的暖阳中。我将信纸折叠，重新装入信封中，站起身。
接下来该要去哪里呢？
不知道欸。那就……去他去的地方吧。
现在的我，是否已经能成为站在他身边的那个人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