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提亚女士,前面有什么东西吗?”推着轮椅的男人看这前面空无一物,疑惑地问坐在轮椅上的老婆婆。
“有三个人,感觉应该是很年轻的小孩儿。”
老者名叫克拉斯贝尔·塞提亚,推着轮椅的男人是她的助手比德尔·拉索萨斯,整栋监狱最高层的房间,似乎都是他们在使用着。
“看来,也不需要伪装什么了。”塔特说道,解除了隐身术,看着克拉斯贝尔,“老婆婆,你是谁?你是怎么看穿隐身术的?我似乎没有看到你发动什么术式。”
“孩子,看穿隐身术未必就要使用魔法——你们的呼吸声已经足够深沉了。”老婆婆顿了顿,继续说道,“我是克拉斯贝尔·塞提亚,这位是我的助手比德尔。那么,你们是为了什么而来?”
或许只是因为暴露了身份,雅特莉亚斯显得非常慌张,她将面前的老者看作了敌人,准备现在就启动魔法术式攻击——塔特赶忙用手拦下少女,然后也为雅特莉亚斯和芬尔解除了隐身魔法,示意她不要动手。
既然对方直接发问,不如就告诉她目的,说不定还能知道些什么——芬尔一边想一边说道:“我们是为了一个叫做玛丽琳娜的女士而来。”
塔特很默契地接下少女的话茬继续说着:“我们在她的记忆之中得知,玛丽琳娜女士曾经被长时间关在因德利城的监狱之中,后来我们顺着线索找到法尔纳的庄园里这所私人监狱,于是就进来看看。”
“……”
克拉斯贝尔看着塔特,沉默了下来。
“怎么,老婆婆您知道些什么吗?”
“你们还真是语出惊人啊……”
听到对方如此回答,塔特意识到克拉斯贝尔应该是一个知情者。
“如果您能再详细告诉我些什么,可就帮了大忙了,塞提亚女士。”
“跟我进来吧。”比德尔推着轮椅走进了手边的一个房间,三人互相对视了一下,便跟着走进了那里面。
……
……
众人走进克拉斯贝尔的书房之后,助手比德尔示意三人和老婆婆面对面坐在沙发上面,自己则在一旁开始沏茶。房间内围绕墙壁一圈都是书架,上面放慢了五颜六色、大大小小的书籍,塔特简单略过名字后,发现其中大部分都是有关治愈系魔法和医学相关的书籍。
在这个世界中,并没有印刷与快速复制的技术,书本算是比较珍贵的物品,充其量有极小部分人能够利用魔法娴熟地抄写书籍,除了十分经典的作品外,书籍并不会被大量的誊抄。所以能拥有大量藏书的人,一般都是十分博学而有见识的人——这在古旧时代,也是非常标志的特征。
蒙特巴尔国的魔法决策团也在研究利用魔法尝试制作快速印刷文字的仪器,但似乎相关的研究进展非常缓慢,依然不得不雇佣专门的书籍誊抄员来复制魔法书。
克拉斯贝尔坐在轮椅上,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不紧不慢地问:“你们是怎么发现这里的?”
“我们在空中看到树林里面藏着一个建筑物,于是就来了。”
“那禁止飞行术的结界呢?”
“我们是骑着达布古进来的。”
“居然可以驾驭那种难缠的家伙,你们可是再一次让我感到吃惊了啊……”老婆婆对芬尔的回答有些无奈,“好吧……那么你们想问些什么呢?关于那个玛丽琳娜,我倒是还记得起她的事。”
“老婆婆,您是说我们要找的玛丽琳娜女士,曾经就关押在这个监狱之中吗?”
“如果不是同名之人,那就不会有错。”
“实际上,我们很好奇玛丽琳娜女士被关押在这个监狱之前的身世……我们曾看到她生前的记忆里发生的事情,看到有人帮助她离开监狱,还因为一颗冰魔法石而引发了因德利城的暴风雪——可在她入狱之前,我们什么也不知道……因为玛丽琳娜女士没有这一段记忆……”
“你们能看到她生前的记忆?在我继续说那位玛丽琳娜女士的事情前,能否告诉我……你们是从哪里习得这种魔法的?”
“……”
“从你们的描述上来看,似乎不是简单的死者交谈魔法,而是能够直接看到死者脑内记忆的一种死灵法术——”
“那是我们师父的师父——伊瓦尔先生教给我们的。”
“伊瓦尔……”
对塔特的话首先感到吃惊的是雅特莉亚斯——没想到那个看似深藏不露的魔法使卢克还有一个师父……
但是为了不打断对话,她只是惊讶地看了看少年,继续聆听着。
“真是怀念啊……我有几十年没听到这个名字了——”
“您认识伊瓦尔先生?”
“没错,我幼时曾受教于伊瓦尔。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伊瓦尔,精通医术与魔法中的各个领域,似乎他本人没有姓氏——是个神秘至极的大死灵法师。对于他,我的印象实在是太深刻了……”
“说起来,为什么您会待在这个地方?”
“……”
老婆婆沉默了一下说道:“这就说来话长了——”
“法尔纳所在的帕瓦家族,大概在30年前开始寻找长生不老、不死、不病的方法,那个时候法尔纳的父亲身患重病,全家上下在世界各地寻找名医,其中有人找到了死灵法师伊瓦尔先生,请求他救助法尔纳的父亲。”
“可是,伊瓦尔一眼便看穿了帕瓦家族的自私想法,洞察了他们家族的未来——秉着属于伊瓦尔先生自己的原则,他对法尔纳父亲的疾病置之不理,反而去了很遥远的北方游历。只是拒绝救助还好,可惜后来传闻有伊瓦尔在北方大陆行医治病的事迹。这让帕瓦家族的人感到非常生气。”
老婆婆的语速很慢,她诉说这些事的语气充满了年代感。
“后来,法尔纳的父亲去世了,家族变革,险些败落。法尔纳艰难地将父亲的商会重振,改名为‘法尔纳商会’,扩大了商品的交易范围和类型,总揽着好几个城市的商业路线,许多小的商会也在十几年前被他吞并,法尔纳商会一举成为了最强大的商会。等他的消息再度灵通之后,法尔纳找到了曾经跟随过伊瓦尔先生的我,请求我帮助管理法尔纳先生的身体健康,为此他不惜给了我非常多的好处,无论是财富还是学术的研究。”
“伊瓦尔曾经教导我行医之道,不要做随意的善事——只是当时我并没有理解这些话,也无法看透帕瓦家族的本质。法尔纳的人找到我之后,我便检查了包括法尔纳在内大部分帕瓦家族人的身体,发现了他们家族中的遗传病——这种疾病是一种代谢疾病,会让法尔纳还有许多家族中的成员像法尔纳的父亲一样死去。我把真相告诉了法尔纳,他花费了重金,请我来治理这个遗传病。”
“那您为他治好了吗?塞提亚女士?”塔特和芬尔异口同声地问道。
“不错。我找到了疾病的治疗方案。虽然本质上并没有完全去除疾病,但我用了一些手段让法尔纳身上的病永远不会再复发。这也一并让所有帕瓦家族成员都得到了健康的身体,我也因此在因德利城成为了有名的医生。那……是一段名利双收的日子。”克拉斯贝尔的眼神突然暗淡下来,她继续说道:“可谁知……人的欲望哪里有停止。一切都如伊瓦尔先生所料的那样——我涉足了此事,再也无法拔身了。法尔纳开始逼迫我为他私人制作长生不老的药物,或者是寻找长生不老的手段。就像我刚刚见到法尔纳的时候那样,一切都在重蹈覆辙。”
“也就是说,是法尔纳将您监禁在了这里?”
“没错,他向我提供了许多资源和财富的同时,将我软禁在这里。这么多年来,我和我的助手比德尔一起,已经习惯在这里生活了——现在我明面上是在帮助法尔纳,但实际上我只是在潜心研究治愈系的魔法。”
“怎么会这样……”
“这些年来,我照着各类医术上的药方,让法尔纳派人寻找一些可以延年益寿的草药应付差事。虽然我觉得伊瓦尔先生对于长生之术一定知道些什么,可就算我能知晓长生之术,也不能随便让法尔纳那样的人长生不死。”
"您为什么不想让法尔纳长生不老呢?"塔特听着克拉斯贝尔的话继续问道。
“这个社会中普遍存在着仇恨富人的团体,许多社会都是如此。所以,有相当一部分人对于法尔纳是异常仇恨的——如果他们得知自己的仇人马上就要长生不老,反而会想法设法地杀死他。如果我真心想让法尔纳长生不老,这样的举动反而会让他丧命。”
“我现在,终于理解了伊瓦尔先生的教诲——在这种时候并不适合行善,善良不会被彰显。明白这个道理后,我便不再为法尔纳做事了。不过……恐怕等我死了,法尔纳还是会找接替者继续研究长生之术,到时结局又会怎样,也和我没什么关系了……”
“平衡善恶……”
这似乎是伊瓦尔对自己所有的弟子都讲过的话。
“接下来我再说说那个玛丽琳娜女士吧——”
克拉斯贝尔轻轻闭上眼睛,一边回忆一边说着:
“玛丽琳娜这个名字,在监狱里出现过的只有一个人,并且如你们所说,她也曾从这里逃走,销声匿迹。那是在十六年前,法尔纳的私人监狱忽然关进来的一伙杀手——其中,有一个杀手的代号叫做玛丽琳娜。这些杀手都没有自己的名字,她们是从各个国家招募来并训练杀人技术的无情杀手。其中大部分是魔剑士,还有不少不能使用魔法的人,身手不凡。那时的我得知,杀手们是因为刺杀法尔纳失败,才被抓了起来。”
“原本,那些杀手应该被送去因德利城的法院审判然后入狱——但法尔纳为了查探幕后主使,才将他们私自关押在这里审问——后来我才知道,在我为法尔纳开始制作所谓的长生不老药时,这个消息被夸大然后传播了出去,人们以为法尔纳已经获得了长生不老不死的力量。法尔纳的仇人们立刻就不安分了,发誓一定要杀死‘恶头法尔纳’。我甚至都还没有研制出长生不老的药物,事态就已经如此变化了,实在是让人难以释怀。”
“在法尔纳的一次私人旅游中,他身边的一名护卫被人买通,走漏了消息。暗杀者们在法尔纳的行驶路线上埋伏——在荒郊野岭的地方下手。本来是天衣无缝的暗杀计划,却被那名护卫再次出卖。他为了保留在法尔纳身边的职务和地位,不惜把杀手的计划全盘托出,雇佣了许多高手保护法尔纳的安全。由于刺客们对法尔纳这边的实力评估出现了严重失误,最终在死亡半数的情况下,被早有准备的雇佣军和护卫打败,全部被抓了起来。”
“也就是说,玛丽琳娜小姐在失去记忆之前,曾经是试图杀死法尔纳的杀手……”克拉斯贝尔的话让塔特有些出乎意料,但就对方的陈述来看,可信度非常高。
“所有被抓住的杀手面临着严刑拷打,在后续几年内他们接受着私刑,然后被陆续处死——你们口中所说的玛丽琳娜,本应是最后一个被处死的人,可她却奇迹般地从这里逃离,这就是我还记得这个名字的原因。”老婆婆有些哽咽,似乎因为那些被处死的人们有所触动,“我见到过每个被处死后的尸体,我从他们的身体上无一例外地发现了他们被施加过某种诅咒。”
“我知道……”塔特和芬尔想起了在复活玛丽琳娜的时候所见到的场景,“那是即使被复活,也会失去意志的诅咒。”
看来并不是塔特和芬尔的复活魔法失败了。
塔特的回忆也渐渐涌入脑海。
他永远也忘不了,玛丽琳娜被复活后七窍流血再次死去的场景。
“看来伊瓦尔先生也见过玛丽琳娜了——因为能准确说出这种诅咒的作用的人,我觉得这个世界上还没有几个。”
此时雅特莉亚斯插不上话,目前他们两人所交谈的事情,屡屡超出了她的认知。
“最终没人能从那些杀手以及他们的尸体口中问出一些什么,甚至,有些杀手会服用失去记忆的药物,来以此逃避读心术和吐真类的魔法——这的确起了效果,法尔纳的人在审讯的时候什么也不知道,只能气急败坏地杀了他们。我想,这一点应该就是玛丽琳娜失忆真正原因吧……”
“最后,玛丽琳娜逃脱了戒备森严的私人监狱——那是刚入秋天不久的时候,却有一场席卷因德利城的暴风雪连着下了三天三夜。玛丽琳娜借着如此恶劣的天气,神不知鬼不觉地逃离了监狱,消失在了法尔纳庄园之中——”克拉斯贝尔咽下一口茶水继续说道:“白雪覆盖整个因德利城,几乎到了人半身的高度,那三天都是白茫茫的,几乎什么都看不到。而那一切,都是那颗冰魔法石中的力量。”
“那就是……芬尔体内的冰魔法石么?”
“哦?你是说,那颗魔法石就在你的体内?”克拉斯贝尔看着芬尔说道:“那颗宝石是别人在法尔纳的收藏品之中偷出来的,他释放了结晶之中贮藏的一部分魔力,才会有三天三夜的大雪。那魔法石是一件圣物,法尔纳曾经在卡什亚王国的收藏家手里相中了它,花了高价购买,却在转运途中遭遇埋伏,被杀手夺走。”
“而再之后的事情,我也就无从可知了——我所知道的,就这么多。”
事情全部连接了起来。
一切,都如此清晰明了。
塔特听到这里,接续着讲:“之后……重返自由的玛丽琳娜女士带着冰魔法石逃去了名为西林斯的贸易城市,从此隐居起来,收留了我、芬尔还有几个无家可归的小孩子……她将那颗冰魔法宝石放进了芬尔的体内,芬尔与它结合,成为了一个魔法使。芬尔是我们所有孩子中年龄最大的,所以理所应当地担起了领头的责任。”
……
事情的发展,好像已经到达了终结。
但也是另一段故事的开始——玛丽琳娜终归是离开了芬尔和塔特,离开了收养的孩子们。
然而,一切从未停止,故事仍在继续。
那些被诅咒的金币,将故事接续了下去。
“只纠结于过往,是永远也解答不了内心的疑问的。”
克拉斯贝尔如此想:既然面前这几位能够找到自己,想必这些故事的后续,大概就要由他们来书写了。
"最终,玛丽琳娜女士患了重病一蹶不振,我们遇到了伊瓦尔先生的弟子卢克先生,我们带着她的尸体跟随卢克与伊瓦尔修习死灵法术,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将她复活。"
塔特的脑海里闪过玛丽琳娜的声音与面孔,千千万万的生活片段像幻灯片一样播放着,“但是我们没能做到……所以我们今天才会站在这里。”
少年的情绪一次次被动摇着。尽管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就算是“情感迟钝”的他,在这一霎那也有着百感交集的情绪。
塔特和芬尔明白,他们还没有搞清楚法尔纳的真实面目以及玛丽琳娜背后的杀手组织到底有什么意图,所以也没办法盲目行动。
“不管怎样,我对玛丽琳娜女士后来的遭遇感到很抱歉——另外……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少年。”
“我叫做塔特,这位是芬尔和雅特莉亚斯——我们是卢克先生的弟子,也是伊瓦尔先生的弟子。”三人从沙发上陆续站了起来,塔特十分恭敬地说着:“真的很感谢您能告诉我们这么多。”
“不必多谢。”
“那么,我们以后再见吧,克拉斯贝尔·塞提亚女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