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出这句话时，温逸雅呆了呆，宁然也呆了呆。
温逸雅只是听说妙云峰受到了袭击，想出来看看，便看见宁然被抬进了医药房，随手治了一治。没想到，这弟子上来便是这等粗鄙之语？
宁然用虚实变化法隐藏自己记忆时，设立过安全词，范围很广，只要醒来后开口说出一句话即可。
而他之所以愣了一下，是因为，他做了一个很久远的梦，不是上辈子的。
昏迷前，宁然隐藏自己的记忆，却发现记忆早已被隐藏过。他追溯源头，发现自己曾原原本本的，在羊水中待了几个月，然后出生，呼吸第一口空气，吃第一口奶，然后与一个男人以某种方式进行交流，他也原原本本，在这个世界生活过一段时间。
那个男人好像是他父亲，但不是莫城主。至于谈论了什么，宁然记不得，用虚实变化法也看不到，或许得提升修为，才能解锁更多的记忆。
怪不得，他叫莫然，名字里有一个然字，这不是巧合。那位亲爹早就知道他的儿子不是新生之人，自己当时也告诉他，自己叫宁然。
所以，他不是改姓，而是改了回来。
但也就是说，他已经在这个世界生活了近二十年。
宁然其实早就有这种想法，他最初在破茅屋之中睁开眼时，对这个世界没有一丝陌生感，反倒熟悉的可怕。
而且，作为莫然那段时间，他的性格……似乎和现在也没什么两样，只是环境不同，经历的事不同，所以最终发育歪了。
但前二十年确实活的太蠢，最后活成了乞丐，让人实在不想承认。
正还在思考着，宁然便感受到了一股凌厉的视线，扭过头，便看见了那饱满的果实，便联想到衣服之下的模样，第一想法便是：好大的奶。
思维惯性是不可控制的，但语言可以控制，他本来不会说出口。而这次之所以脱口而出，则是因为接受了身份，思维有些偏导致的。
宁然与莫然的想法，性格，思维都相同，但莫然生活在一个优渥的环境，心中想法可以说出来，有人帮他思考，做错了事有人帮他抹平。宁然遭受过太多苦难，早已懂得隐藏想法，并进行更深层次的思考，这是他的思维惯性。
如果发散思维，宁然上辈子如果出生在某个市长家里……宁然用虚实变化法结合妄目推算了一下，发现……竟与这辈子完全一样，欺男霸女，不学无术。
原来一开始这副身体便是自己的，原来一开始就只有一个灵魂，一个灵魂两段记忆，由此开始续上，就如同连在一起的胶卷。
宁然其实一直都有一种骄傲，上辈子那般弱小，为了理念，却也能徒手拼搏，最终站在巅峰，虽然，劳碌了半生。
这辈子的经历告诉他，他追求的自由至上，娱乐至死，是刻在灵魂里的，即使忘却了过去，也不会忘记目标。
但是……太蠢了，太蠢了，没了上辈子的那些苦难经历，他居然会变成这么蠢的人。
“你没什么要解释的么。”
宁然恍然发现，自己思考的太久了，他正因为想起了真相，面对的事情变多而苦恼，即便敏锐如他，也忽略了刚才把心里话脱口而出的事实。
宁然将那些嘈杂的思维从脑海里扔出去，马上思考出了最优解，说道：“因为，您……太美了。”
温逸雅这种人，不会放过处罚弟子的机会。她明明知道宁然是为何才说出的这番话，却还是要个解释，就是想看宁然挣扎的模样。
所以宁然索性放弃挣扎。
这是风险最小的办法，他在温逸雅心中已经不是随手就打伤扔掉的无名氏了。那么说出实话，坦白内心，顺便再美化恭维。
“你倒是聪明。”
温逸雅冷笑一声，竟是没再计较宁然刚才的冒犯。
宁然活动一下身体，发现先前自毁的伤竟完全痊愈。时间没过去多久，应该是她出了手。先前的仇怨不能一笔勾销，但也是一码归一码。当即便行礼道：“多谢温长老。”
“执法堂在外面等你，你好好解释一下，妙云峰上面有什么东西。”
说罢，温逸雅转身离开。
宁然立即检查了一下身体，发现脑子果然被人动过，但对方只能发现这辈子的过往。上辈子的事，与功法有关的一切，还有那些计划，这几样都没发现。
因为他是直接用虚实变化法“删”去了这段记忆，相当于放进了回收站，而只有醒来后开口说话，那些记忆才会恢复。
宁然松了口气，还好未雨绸缪，防了一手。
温逸雅刚离开，几个黑衣之人便走了进来。他们与督察穿着一样的服饰，但官衔比督察高。
“能否开口。”
“能。”
“你还记得多少事？”
“我都不知道我为何会躺在这里。”
那几人神色不变，但宁然知道，稳了。
这个计划，总共有五层。
第一层，执法堂的人肯定懂得一些摄魂之术，在宁然昏迷时探取过。宁然最初便想到了这一点，于是故意留了些空白让他们来查。
第二层，其实根本没有袭击妙云峰的人，但如何伪装？只要执法堂用摄魂之术来探查这些空白，他们便会错误的推断出，袭击者也会摄魂之术，并以此除去了宁然的这段记忆。
而第三层，为何袭击者杀了王雄，却不杀宁然？因为宁然在记忆中的那处空白还留了几个字，这些字与先前纸上写的字不同。
纸上写的，是袭击者的犯罪预告，下一个袭击地点。但宁然记忆中的空白所写的，是复仇预告：墨阳伯，我来找你了。
墨阳伯，便是青竹峰长老的名字。故意留下宁然，便是为了隐秘的传达复仇。
为了这个计划，王雄是必须要死的，因为宁然营造出自己被王雄反杀的痕迹。设想，王雄挣脱束缚，击败宁然时，忽然有强大的袭击者前来，看见了王雄，于是便随手灭掉。然后发现了无法动弹的宁然，施展摄魂之术抹去记忆，再将复仇预告放进他的脑子里。
又或许再设想，王雄因为宁然作弊的流言而前来讨说法，显然是正义感很高的人，看见袭击者便要动手，却悲壮赴死。而宁然这人的传闻并不好，显然是向那人跪地求饶，所以留住了性命，那袭击者便抹去他的记忆，刻下了复仇预告。
王雄这一段，在第三层之中属于最不重要的一段，即便没有也无妨。但宁然故意留下的这些痕迹，给出了很强烈的联想性，能够丰满袭击者的人设。而且，人的记忆杂乱不堪，或遗忘，或美化丑化，留一些未解之谜，反倒增添真实感。
一个极端的寻仇者，一个无辜被卷入的幸存者。宁然做了这么多，便是引导执法堂的人得出这些结论。
人心最难琢磨，尤其是执法堂，他们都是专业的。宁然的计划，明显是在刀尖上走钢丝。如果失败了，刘彩衣救不了他，云绫瑶也救不了他。
虽然宁然有法子，可以用捆绑的方式，将那两人绑上他的船，要么同生要么共死。但她们对宁然仁义尽至，宁然还是不太舍得。
所以宁然又如往常一样，没有退路，要么生要么死。一无所有的人本就没有容错，要想强大必须铤而走险。
败了，大不了死，他上辈子就足够满足。胜了，前途便无限光明，刘彩衣会成为他最坚实的盟友，云绫瑶也会提高对他的评价。
那么，结果如何呢？
宁然看着面前几名执法堂的人，露出了些许无知者应有的担心，谨慎，恐惧。
然后……
“下一个问题，你为何说那些事是你做的？”
又稳了！宁然止住情绪，说道：“啊？哪些事？”
他摆出茫然的神色。
“我们与刘长老交流过，也以其他途径取证过，你从聚宝阁获取的资源仅有一部黄阶下品功法。但你为何要说，聚宝阁失窃的东西是你做的？”
他们不是用过摄魂之术吗？为何不知道这个？原因很简单，宁然讨厌自己的私生活被外人窥探，所以他把自己和令狐蓉双修的记忆也隐藏了。
“啊，我……”宁然不太好意思的说道，“令狐蓉师姐是我的道侣……”
他们互相用眼神交流了一下，宁然开着妄目，敏锐的捕捉到这一细节。
他明白，第四层也稳了，这群人在执法堂职位很高，被收买的概率很小。他们既然知道了这事，也就意味着……周飞文该被查了。虽然令狐蓉同样会受罚，但她是从犯，且接下来有人保护。
“那么，下一件事，你曾使用过多种法术，那些东西从何而来？”
“我以前是雁波城城主的儿子，我娘对我很严格，让我背了很多东西。但修仙之后，发现那些东西都能用……”
这是不确定的第五层。宁然在无名功法中看到的摄魂之术，是越久远的记忆越难探查。但宁然不确定他们能不能查到，还用虚实变化法改了改。
他的修为不够，虚实变化法能隐藏，却不能随意修改，所以改的很粗糙，只能勉强凑合，要是细查便会露馅。
然后，宁然便看见这几人起身，话也没说便离开。
看来他们查不到那么久远的记忆。
宁然靠在枕头上思索着。
前三层都是掩人耳目，目的是引出后两层。用大事件引出更高级别的人插手此时，让他们给周飞文定罪，顺便把功法和那些法术顺手带过，给予正当性。
刚走过钢丝，宁然松了一口气，但也只能松一口气。
因为接下来，还有更多事要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