劣习与本能，宁然还是分得清的。
若没有因为对方身居高位而感到卑怯，就只剩下最原始的欲望流露。天生不可改变，从上辈子便是如此。
所以宁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倒不如谈正事：“温长老，深夜叫弟子前来，所为何事。”
“分明是那一类人，却能摈弃那种欲望，你比我想的更有意思。”
那一类人，指的便是见色起意，容易小头控制大头的人。若是不故意引导思绪，很容易便能从一条白胳膊逐渐联想到那方面。
但宁然早已能控制住。世俗的欲望只是人类生活必备的调养品，是抚慰心灵的营养剂，不能对此上瘾。
“傲慢与偏见，这句话是你说的？”
“不是我，弟子也只是引用而已。”
“但你既然能说出这句话，也便代表着你理解其中的意思。你可知我为何对弟子那般严厉，即使是你妹妹，我也没有任何纵容？”
宁然答：“因为长老认同公平。她既然找您开了小灶，便要接受更严厉的指导。那些弟子也一样，他们拿了您的资源银两，便要尽心尽力为您办事。”
“聪明，你当真是聪明绝顶，仅从一句话，一件事就能看透一个人。但你有没有觉得自己猜错了？万一我今日叫你来，是要与你传功？又或者，你看帷幕后的我，会不会觉得，我想与你探讨双修之术？”
“长老莫要开玩笑了，有什么事还请与弟子说明。”
她？算了吧，这种人天生就舍不得吃亏。所以再过激，再袒露的语言都只是试探。在任何重大决策面前，只说不做都是放屁。
帷幕中的女子换了个姿势，思考了许久，接着，一只纤纤玉手掀开了床幔，其中的温逸雅只着着睡裙，慵懒的靠着。
“那句话当真不是你说的？”
自然指的那五个字，傲慢与偏见。他的目光似乎客观过了头，无论是评价她的为人，亦或是这充满幻想的烛火之夜，理智得不像一个血肉之躯。
“过来坐。”
温逸雅轻轻拍了拍床榻，这是一个信号，意味着谈话进入了下一个阶段。
宁然坐了过去，却是没再看她。他能感感受到底线的存在，如果自己做出任何冒犯的行为，她会如上次一般不会有任何的留情。但与上次不同，现在已经可以刷取信任值跟好感度了。
“我不会问聚宝阁为什么失火，也不会问小贼是真是假，更不会问你为什么能躲过摄魂之术。”
这不是都猜出来了么，再提一遍还有什么意思？
“我只问两件事。丹阳宗这一个月里发生的变故，那个人参与了多少，你又做了几成？”
“如果不算她做的两件大事，那便全是弟子一人所为。”
温逸雅闭上眼，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半晌后，才开口说道：“我不知经历多少岁月，见证多少事，才能有如今的心境。你比当年的我更聪明，也更没有底线。正如此刻，我明明知晓你是在故意做这般姿态，看似小心翼翼与我相处，实则早就规划好如何讨我欢心。寻常有弟子敢算计与我，早被打断筋脉扔出丹阳宗，但我对你的容忍度却很高。你与我说说，这是为何。”
宁然答道：“思想这种东西，不能以岁月画上等号，若是寿命无限长久，那么最终都会只有一种思想。但即便是大帝也会陨落，不谋而合的知音更是难寻。”
“继续。”
“您对我有特别的感情。但弟子身份太低，修为太低，却又让您感到落差。”
温逸雅呵笑一声，看似怒道：“你是想说，我把你当成了知音？”
“至少弟子比丹阳宗任何人都更了解你。”
因为有过相似的人生。
但温逸雅既无欣喜，也不愤怒，因为这个阶段的人，早已过了渴望被人了解的时期，单纯的利益算计更符合现实。
“你果然很有价值。”
果然，果不其然，情感问题最终刹了车，她将此前的一切交流都变做了评判。
“你的下一步计划不用告诉我，我现在足够相信你的能力，你只需要让我去做什么便足够。另外，与你提个醒，墨阳伯因为计划三番五次被打乱而起了疑心，并怀疑是有人从中作梗。于慕晴暴露了你的存在，但他们暂时应该想不到你与那个人的关系。”
“接下来，你必须得好好修炼，少出风头。”
“不行。”
温逸雅在好好提议，但却被宁然直接否决。
“我的计划，变数本就很多。墨阳伯那里，我已经下了暗棋，在宗门大比结束之前，必须将其发挥出来。”
“可如果太急被发现，你又要如何？”
“我的计划，最坏的结果不过是同归于尽。”
“你……”温逸雅险些将夸奖的话说出口。
怪不得她们喜欢你这个弟子，她也算明白，于慕晴为何中意宁然，他值得这泼天的富贵。
“那么第二件事。”
温逸雅叫宁然过来，其一是考察一番，若是满意，便将第二件事拿出来。
“你可知我为何能逐渐做上长老？能力固然是一方面，但无论如何，这世界终究是强者为尊，我曾花了三十年时间，才堪堪抵达筑基圆满，而你的灵根，比我低劣的多。世上有些事，是努力也抵达不了的。”
宁然也知道这个道理，所以他才如此趋炎附贵，去给这些高高在上的长老们卖命，希望将来能够有所回报。
但温逸雅又说道：“除非，有什么大机遇。”
“我曾经还是弟子之时，一次历练，夺了别人的机缘。”
她最终拿出一个密封的瓶子。
“此乃混元结续丹，古时有人弄出来的东西，其作用，便是摧毁身上的灵根，将其重塑。提升很小，不过对于灵根优秀者来说，一丝一毫的提升都极大。但……如果给你使用，则是最为浪费，甚至，你可能吸收不完全导致浪费。”
宁然没有否认，这是实话。
“也许你自己有什么法子，但在我眼中，至少我都不知道你该怎么筑基。你的灵根杂乱无章，我甚至不明白你是怎么把灵气用的那么有条不紊。”
因为他每次都用了各种秘术协助。
“这丹药我只有两枚，第一枚我早已用掉。其中的一味引子已经绝种了，我也炼不出来。”
这东西在当时引起了腥风血雨，最重要的那味引子是一种妖兽。那些为了提升灵根的人，自然是不在乎赶尽杀绝。
“副作用也很大，灵根尽数摧毁的痛楚可并非我那日的轻松，可如果中途停止便会气绝身亡。你的资质，修为都太低下，我无法想象，你该怎样在极度痛苦的同时，又好好的去吸收药力。”
“若你拒绝，今后我便不会再给你。若是失败，没有任何后手能救你。”
此乃假话，但只有后半句是假话。温逸雅之所以这样说，便是想看看宁然的决意。
言下之意就是：我把这抢来的机缘分你一份，你是否接的下？
宁然拱手，恭敬的说道：“感谢温长老，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他答应了，脸上没有任何激动，或是胆怯。温逸雅看得出，哪怕是面对这种一念之间的生死，他也依旧淡然，这并非年轻人的豪言壮志，恰恰相反，是深思熟虑的结果。
怨不得她们中意你。
“上床，我为你护法，尽量缓解你的痛楚。”
仍旧是望月峰，柳心语再次睁开了双目。
她连忙上山，看向山顶，还没发问，便传来声音。
“心语，你又突破了？”
“是，弟子近期莫名突破好几次，虽然这甚是让弟子欣喜，可……”
当初将宁然带回来时，当师尊开始重视他时，柳心语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样。
“世间万物皆有解法，你莫急躁，好好接下这份机缘，为师替你想办法。”
“是。”
师尊都不急，她也没什么好急的了，转身便离开。
而在山峰之上，云绫瑶正感应着令牌。她给宁然的令牌是特制的，当宁然有生命危险时，她便能以令牌为媒，投放一个分身过去。
而现在，令牌正阵阵发出警告。
云绫瑶方才便想要支援，可心语既然来了，便说明，他也迎来了机缘，也只能祈祷，他能撑过去。
如此，云绫瑶看着令牌忽上忽下，心竟然也跟着令牌一起忽上忽下。如此，便到了丑时，令牌终于不再呼唤，她也松了一口气。
而在炼丹房内，宁然已经耗费了最后一丝气力，他即使以最大程度来看轻自己的能力，却也还是低估了这丹药的凶险。即使有温逸雅从旁协助，他还是经历了两个时辰的折磨。若非各种秘法，他早已半只脚踏入鬼门关。
可最后抱着希望去看灵根的品质，结果只提升了一丝时，他难免吐出一声苦笑，接着便无意识的向前倒去。
正巧，倒在了温逸雅胸口之上。
温逸雅摇了摇头，当初还念着好大的奶，如今贴了上来，自己反倒不省人事。
不过，自己当时已修炼多年，执念深重，灵根距离上佳只有一步之遥，也只耗费了半个多时辰便结束。
其实，毁去灵根再重铸，这痛楚是无法缓解的。她之所以为宁然护法，便是防止他昏厥过去。
如果死在这里，便选择另一派，如果没死，便上他的贼船。
可最终，他竟然能靠自己的意志支撑，到底说不出是意志坚强，还是已经对痛苦感到麻木。不过，他最后还是失望了吧。
那是宁然少有的真情流露，温逸雅难免将其记在心中。
一身臭汗，把床都给弄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