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文十九年（1550 年）十月
近江高岛郡朽木谷 朽木城
朽木稙纲
“御隐居大人！御隐居大人！”
急切的呼喊声和噔噔作响的脚步声、铠甲的碰撞声越来越近。弥五郎他们似乎战败了。这孩子还真不省心。和我一起在屋里的绫的脸色变得苍白而紧张。
哎，公家的女儿就是这样让人头疼。我差点忍不住要咂舌了，但还是忍住了。或许弥五郎娶个武家的女儿会更好些。不过，我那孙子竹若丸倒是挺有胆量的。他还能镇定地坐在那里。毕竟他才两岁，可能还不太明白事态的严重性。
门帘哗啦一声被拉开，日置左门贞忠走了进来，然后坐下。后面跟着一大群家臣，他们惊恐地看着这边。
“左门，情况如何？”
我尽量用平稳的声音问道。
“御隐居大人，宫内少辅大人在河上庄俵山……阵亡了……真是令人痛心啊！”
“什么！”
他的语气仿佛要吐血一般，四周也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悲叹声。没想到竟然阵亡了……朽木宫内少辅晴纲，比他父亲还先走一步，真是个不孝子啊……我那孙子竹若丸才两岁，他该有多伤心啊。
“御味方的军队全面溃败。他的父亲，五郎卫门行近负责殿后，正在组织撤退。”
“是这样啊……”
全面溃败啊，五郎卫门是个沉着冷静的人，但撤退也并非易事。说不定五郎卫门也会丧命。高岛和越中可能会趁机进攻朽木谷。这可真是让人痛心啊，失去了五郎卫门。左门还无法替代五郎卫门的位置。朽木家可能就这样完了……我听到了绫的哭声。她在一旁哭泣着。这种时候，城主的妻子怎么能哭呢！
我差点忍不住对她怒吼，但我注意到了周围的骚乱。家臣们在左门身后窃窃私语，大概是在说些“完了”“结束了”之类的话。唉，真是麻烦，必须要让他们团结起来，否则连守城都做不到。那该怎么办呢……
“别慌！”
一个高亢的声音响起。我看到竹若丸站了起来，他用锐利的眼神环视着四周。骚乱声戛然而止。家臣们都惊讶地看着竹若丸。
“人生五十年，如梦亦如幻。”
竹若丸用稚嫩的声音缓缓吟唱道。是敦盛啊！这孩子真聪明，这么快就学会了。
“安静下来了吗！”
竹若丸又呵斥了一声家臣们。他们被竹若丸的气势所压倒，就连我也感到有些惊讶。我这孙子到底是什么人？我一直觉得他有些与众不同……竹若丸盯着贞忠。
“左门，你能和我一起死吗！”
“能，我愿意赴死！”
贞忠向前探出身子，大声喊道。竹若丸点了点头，然后将目光转向后面的家臣们。
“能和我一起死的人留下！其他人都走吧！”
家臣们面面相觑。
“能，我愿意和竹若丸大人一起战斗！”
家臣们纷纷响应。大家的心似乎凝聚在了一起，很好！
“很好，竹若丸。晴纲也会为你感到高兴的，干得漂亮。大家都坚守岗位，加强防御！派人去观察敌情！还有，准备好干净的水、布和药品！”
“是！”
家臣们齐声回答。嗯，不错。
“竹若丸，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我半开玩笑地问道。竹若丸点了点头。
“朽木不会输！别忘了准备饭团和味噌汤！”
片刻的寂静之后，响起了一阵哄笑声。我也笑了起来，笑声停不下来。
输了之后还要饭团和味噌汤吗？这孩子真有趣。
“就照竹若丸说的做，朽木不会输的。女人去准备饭团和味噌汤！”
“好的！”
声音中充满了干劲。随后，男人们和女人们都急匆匆地出去了。这下应该没问题了，不会轻易输掉了。竹若丸砰的一声坐下。
“爷爷，我累了。”
“是吗，累了就休息一下吧。”
竹若丸点了点头。
“敦盛是你什么时候学会的？谁教你的？”
“没有人教我。我一开始就知道。”
“又说奇怪的话了。”
所以家臣们都说他是个怪孩子。
“义父，接下来会怎么样？敌人会打过来吗？”
绫一脸担忧地问道。真是个让人头疼的儿媳妇。
“不用担心，妈妈。朽木不会输的。”
“是啊，不用担心。”
我和竹若丸一起安慰她，但绫的脸上依然写满了不安。
“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我们就一起去爸爸那里。不会孤单的。”
“竹若丸……”
“竹若丸说得对。不用担心，稍微休息一下吧。”
“……好的。”
竹若丸站起来，绫也跟着站起来，走出了房间。母亲和孩子的立场颠倒了啊。绫真的靠不住。
“……哈哈哈。真是个有趣的孩子，这孩子居然死了，真是可惜。”
我弟媳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朽木宫内少辅晴纲，享年三十三岁。对朽木家来说是个沉重的打击。而且还是败仗，就算能守住这里，几年内也无法出兵了。朽木家只能尽力防守了。不过，我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朽木家虽然失去了晴纲，但得到了竹若丸。家臣们也都认可了他。接下来会怎样呢？五年、十年、十五年，应该会很有趣吧……
最终，高岛和越中并没有进攻朽木谷。朽木家并没有彻底失败，晴纲似乎给高岛造成了一定的损失。负责殿后的五郎卫门也表现出色。虽然没能夺回晴纲的首级，但找回了他的遗体。朽木家祖传的太刀朽木丸也和遗体一起被找了回来。
葬礼结束十天后，家族成员们聚集在一起。二儿子藤纲、三儿子成纲、四儿子直纲、五儿子辉孝。他们都二十多岁了，已经成年，在幕府中任职，待遇也不错。儿子们都很老实，没有什么野心。也许这就是朽木家的风格吧。我的弟弟惟纲和他的儿子惟安。惟纲和惟安在附近的西山城驻守。西山城是朽木城的后方城池。高岛和越中没有进攻朽木谷，可能也是因为忌惮西山城。
“那么，父亲，决定让竹若丸当继承人了吗？”
“是的。藤纲，你有什么不满吗？”
藤纲摇了摇头。
“我没有不满。大家都希望竹若丸当继承人。”
“但是真的合适吗？竹若丸唱敦盛的事，我实在难以相信。”
辉孝疑惑地说道，大家都点了点头。
“这是事实，辉孝。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你怀疑吗？”
“我没有怀疑。”
辉孝急忙回答，显得有些尴尬。
“而且竹若丸的母亲绫是飞鸟井家的女儿。不能忽视这一点。”
我环顾四周，发现没有人回答。儿子们都低着头。
竹若丸的母亲绫是飞鸟井雅纲的女儿。雅纲是正二位权大纳言，虽然已经把家督之位让给了儿子雅春，但在宫中仍有一定的影响力。雅春是从三位参议左卫门督，飞鸟井家与足利将军家关系也不错。如果竹若丸不当继承人，就意味着要和飞鸟井家断绝关系。这对朽木家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足利将军家的关系也会变得微妙。一直以来与将军家关系密切的朽木家可能要改变生存方式了。是投向六角家吗？……听说飞鸟井家来信让绫回去。绫似乎很犹豫。她问竹若丸要不要一起去京都，但竹若丸拒绝了。绫如果回京都，对朽木家来说不是个好选择。但竹若丸留在这里，绫应该也会留下。果然还是让竹若丸当继承人吧。
“家臣们也都希望竹若丸当继承人。朽木家的当主就是竹若丸。”
“好吧。”
藤纲低下头，大家也都跟着低下头。惟纲和惟安留下。让儿子们都退下吧。我把惟纲和惟安叫到身边。
“怎么样，惟纲。你对竹若丸有什么看法？”
“我没有意见，哥哥的决定我都支持。”
惟纲摇了摇头。
“惟安，你呢？”
“我也和父亲一样。”
两个儿子都不善言辞，看来是站在我这边的。
“哥哥很喜欢竹若丸啊。不过，他真的有那么大的才能吗？”
“也许吧。朽木家只是近江高岛郡的一个小领主。比不上六角家和浅井家。甚至连若狭的武田家都不如。但等竹若丸长大成人，说不定……很期待啊。”
惟纲笑了起来。
“有什么好笑的？惟纲。”
“我只是觉得哥哥太投入了。竹若丸要承担很大的压力啊。”
惟纲又笑了起来，我也跟着笑了起来。心情不错。
“也许吧。但现在是战国乱世，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关东的河越城之战，扇谷上杉家灭亡，山内上杉家也危在旦夕。而兴起的是来自京都的流亡者伊势。”
“嗯，也许吧。”
惟纲点了点头，惟安也点了点头。伊势已经改名为北条，成为关东的一大势力。世事变化真快啊。
“可惜啊，哥哥。”
“……”
“朽木家是将军家的直属。但六角家出现了管领代殿，当家的也不得不屈从于他的势力。与浅井家的战斗，也并非我们的本意。”
“……现在的朽木家可以独立了。”
我的声音变小了。
“竹若丸能改变这一切吗？”
“这还很难说……”
我摇了摇头。我很遗憾。六角定赖，那个让六角家权势如日中天的男人。我也为朽木家而战过，但还是输给了他的气势。他是个可恨的男人，但也是个不得不承认他有能力的男人。男人就应该像他那样。而我没有那种能力。那场战斗中，我的手臂受了伤。但与向那个男人屈服的屈辱相比，这点伤痛算什么。
那个男人也已经五十多岁了。最近听说他身体不太好，可能活不了多久了。他的继承人左京大夫义贤，没有什么不好的传闻，但也没什么特别好的传闻。六角家的势力肯定会衰落。十五年、二十年后，我可能已经不在了。但朽木家会怎样呢……朽木家和六角家原本都是佐佐木源氏的后裔，流着相同的血。六角家能做到的，朽木家也能做到。就算比不上六角家，只要能赶上浅井家就好……只要能为竹若丸打下基础……
“嗯。哥哥，把梅丸安排在竹若丸身边怎么样？”
“父亲！”
惟安惊叫出声。梅丸是惟安的嫡子，他大概是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提议吓到了。
“别吵，惟安。让他在当主身边生活，没什么不好的。还能让他跟着哥哥学习学问和武艺。亲人总是会对孩子比较宽容的。”
“……是这样吗？”
惟安闭上了嘴。
“怎么样？”
惟纲看着我的脸。他的眼神里带着一丝狡黠。
“好吧。就拜托你了。希望竹若丸能有个好的玩伴。”
“那就这么定了。”
惟纲点了点头，我也点了点头。我们不自觉地笑了起来。越来越有意思了。不只是我，很多人都对竹若丸寄予厚望。
第二天，朽木城的大广间里，亲属和家臣们聚集在一起。我带着竹若丸走进大广间，面对大家。
“从今天起，竹若丸将成为朽木家的当主。”
“恭喜当主大人！”
惟纲代表家臣们祝贺，大家也纷纷附和。掌声响起，气氛热烈。大家都为竹若丸的当主就任而高兴。
“竹若丸，有什么想说的吗？”
竹若丸抬头看着我。
“……爷爷，我是当主了吗？”
“是啊。”
“是傀儡吗？”
骚动声响起。大家都惊讶地看着竹若丸。这孩子真是口无遮拦。在这种场合说什么傀儡……
“当然不是。爷爷会帮你的，你是真正的当主。”
“哦……那我可以随心所欲地做了？”
“可以。”
我回答道，竹若丸点了点头。然后他看向大家。
“大家等三年。什么都不要说，好好侍奉我。三年后，如果有不满，可以告诉我。听好了。”
大家都很困惑。三年吗？三年后才能看到结果。真是个有趣的孩子。
“大家都听到了。三年，什么都不要说，好好侍奉竹若丸。”
“是！”
大家再次向竹若丸行礼。
“你打算怎么做，竹若丸？”
大广间里的人都走了之后，我问竹若丸。
“……让朽木变得富裕。”
“富裕？”
竹若丸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笑容，似乎胸有成竹。
“你打算怎么做？”
“嗯。富国强兵，殖产兴业。然后增加收入。”
富国强兵？我知道。但殖产兴业？增加收入？这是什么意思？我不太明白，但看起来他很有信心。
“爷爷，会很有趣的。”
“是吗？”
竹若丸笑了起来，我也笑了起来。这孩子到底会做出什么惊人之举呢？真让人期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