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混杂着耳边嗡鸣的嘈杂声刺激着许烛的嗅觉和听觉,让他倒是一时间分不清身处何地。
自己要死了吗?尽管截了肢也没能保住性命吗?眼泪从眼角溢出。
原以为自己没这般害怕死亡,但一瞬间从他脑海中闪过了自己那些放心不下的血亲,对了,今天的那卷漫画还没看完,死到临头他想的都是些琐事,许烛有些无奈,而这些都将在等待着送入焚炉的那一刻被烧成灰烬,都变成无从填补,无法形容的空洞。
消毒水的味道渐渐淡去,那嘈杂的人声也逐渐清晰原本感官早就麻木的身体也传来了疼痛的讯号。
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姥爷!姥爷!夫人生的是个女孩!”
姥爷?许烛张了张嘴那周围的空气便涌入了他的整个呼吸道,呛的她一张嘴便开始啼哭。
当家一把从接生婆手里抱过许烛喜上眉梢的逗弄着正在哭闹的许烛,养了儿子的若是顽皮成性总归会有些羡慕养女儿的。
现在他儿女双全自然是喜不自禁。
许烛哭了一阵便消停了下来,当家的看着有些呆傻女儿不知怎么有些奇异地问道:“廖姨,这孩子怎么不哭不闹的,不会身上哪边有问题吧?!”
看着紧张兮兮的姥爷接生婆也一时有些答不上来,刚出生的孩子除非是累了哪有不哭的?可小姐瞪那双颇有灵性的眼睛四处张望也不像是要休息的样子。
“不会被鬼上身了吧?”
几人相视一眼,当家的摆了摆手有些可惜的说道。
“弃了吧。就当给那些贱民们送些吃食。”
表情冷漠的仿佛刚才逗弄许烛的不是他一般。
廖姨听的心颤了颤,周边几个仆人喏了一声伸手接过孩子。
不知怎的,许是不上心,又或是没抱过小孩,许烛摔在了地上,瞬间昏厥了过去。
“摔死她!”妇人还有些忌惮的看着许烛。
当家的赶紧抛下了已经晕过去还躺在床榻上满身虚汗女子安抚着妇人。
廖姨欠了欠身,埋下头道:“许姥爷,老身先告退了。”
许烛不知过了多久恢复了一点清明,此时已是不知身在何处,只听耳边有些咋咋乎乎的叫喊声。
“哥,哥,你快出来咱们家门口有个和骨烂,咱们不要饿肚子了!”
许烛听着寒气直冒,自己…又要死了?
“啊!当真?!”屋里很快传来了一欣喜的声音。
“果真呐!”
“快快快,带我去看!你呀,为甚不直接带回来?教人偷了去怎办?!”
许烛艰难的睁开眼睛,自己正躺在一片白骨的周围,那两兄弟已跌跌撞撞的奔出家来。
她想再用劲全力挣扎一下,哪怕挪个位置,可刚出身的她整个身体都仿佛不属于自己一般,只是胡乱地手脚乱蹬。
“太小太小了。”其中年长一点的打量着许烛,就像是在称量着她的斤两。
弟弟听了顿时有些愁眉苦脸。
“这小崽子约莫方生下来。”男人一边说着一边拨开她的棉布襁褓丢给了弟弟。
弟弟很快欢欣鼓舞起来,叫喊道:“这个好,这个好!到那些个姥爷家里偷些针线或是塞进衣裳里冬天就不怕了!”
男人没有在意却皱着眉头,反而往后退了几步。
“怎的哥哥?”
“这东西羊水都已擦净,鼻下却是仍有血渍,想是被人摔在地上。”
“邪乎,你说你方出生时被摔上一下能够活下来?”
弟弟瘪着嘴道:“莫想莫想,哥哥,周遭的吃食都已跑了,再邪乎能大过饿肚子吗?”
男人一想也是伸手就要掐死许烛。
许烛瞪着大眼睛,心知在劫难逃却无可奈何,张着嘴哇哇哭了两声就被卡死在脖子里。
“畜生,你在作甚?!”
碎石砸在了男人脑门上。他怒目而视眼神中却不禁流露出贪婪。
“是烧把火!”弟弟看着突然冒出来了廖姨嘴角都流出涎来了。
廖姨听到这更是浑身气的发抖,拿着那黑不溜秋的长棍要往他头上劈。
“唉,娘。不是这般做的。”声音由远而近,一股气流卷走了廖姨手上的长棍,随着声音主人的落地到他的手中。
“仙,仙人!”
“退去罢。”男子手上黝黑的长棍拔出半截竟有寒芒闪过。
“子行!不能放这两个祸害走!帮娘杀了他们!娘不信你没听到这两个畜生的话!他们绝不是第一次吃人了!”
“唉。”姜子行,看着已经屁滚尿流的兄弟俩再度叹气,“娘,您年纪也不小了该收收脾气了。”
“你什么意思!看着这么小的孩子去死嘛?!姜子行!你忘了你父亲的遗愿了吗?!”
姜子行抱起许烛,苦笑道:“娘,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如今,我在军中打探消息树敌众多,恐有人跟踪,若是有人查到这来,所有功夫都要溃于一旦。”
“自衣冠南渡以来,十室九空,千里白骨露于野,易子而食的事不在少数,多这两个穷凶极恶之人苟活几日又何妨。”
廖姨沉默了半晌才骂出声:“混账东西!”
她一把夺过许烛用自己衣服的下摆把许烛裹的严实。一直到家都不再与姜子行说上一句话。
“孩子,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们虽是弃你,但姓不可改,老身也是一介女流,有姓无名,不敢替你做主起名。”
许烛眨巴着眼睛,姜子行在送二人回到家中后便离去了。
“娘,怎的,方才听到夫君动静,怎又去了?”屋内竹帘轻响走出一女子,她衣着素淡却难掩倾国之姿,美目盼兮,朱唇轻启。
“郡儿快进去歇息,那臭小子又去队里了。”
陈玉郡垂眸叹了声气。
“玉郡无用,不能助夫君。”
“你呀,莫动了胎气才是正事。”廖姨有些头疼的安抚道。她是真不知道这夫妻俩怎么天天都唉声叹气的。陈玉郡就算了,姜子行是怎么回事?自己和他爹可不是这个性子。
“娘,这是?”陈玉郡看着廖姨怀中的婴儿问道。
“是,许府上的弃了的孩子,被我救了下来,方才是在为这孩子的姓名发愁呢。”
陈玉郡越看这孩子越顺眼。
“怪好看的女娃娃,不哭不闹。虽非亲生,却也教人有养育之心。不如取父亲与夫君之字合为烛火叫她许烛吧?”
“女娃娃家的的,不妥不妥。”廖姨刚想反驳名字不好听,却看到怀里的新生儿咧着嘴在笑。于是也笑了。
“就叫许烛吧。”
陈玉郡开心的逗弄写许烛。
“小烛饿不饿呀,要不要吮乳啊?”
许烛无法表达自己的羞耻只能闭着嘴巴安静的呆在襁褓里。
“要是我生下的是个男孩小烛可不能嫌弃弟弟。”
在许烛还在纠结自己是不是成了童养媳的时候太阳已经下山了,日子一晃就是十多天。
姜子行拎着两个脑袋丢到了门前聚集的狗群中。手里还揣着一包奇怪的粉末。
“娘,郡儿呢,我想见见她。”
“你手里揣的什么!”廖姨面色冰寒终于是忍不住发火道。
“没什么,从这俩兄弟身上搜出来的。”
其实是他俩的买命钱,只可惜,姜子行根本不打算放过他们。
廖姨咬牙切齿不想回话摔门而去,姜子行进门却只看见陈玉郡掩面而泣。
“姜郎,你把这些扔了好不好?”陈玉郡哀求道。
姜子行沉默了许久道歉道:“抱歉,军中盛行,说是偶然实为必然。”
陈玉郡知道他打探消息沾染上这东西也是无可避免,但还是抱着一丝希望,道:“一定还来得及的。”
“来不及了,不过我内力深厚应当能撑到孩子们懂事。”姜子行温柔的看着陈玉郡的肚子。
陈玉郡一把推开他捂着嘴,哭着进屋了。
“应该最后还能为这世道做点什么事。”姜子行望着被野狗疯抢的两颗头颅。
城外是看不到那些动物的。都被吃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