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那一片地狱里爬出来的。
从火堆到教堂大门的路似乎成了大雨林南方恶名昭彰的不归沼泽,每往前走一步都是在生死的分界线上走钢丝。
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施展神术的过程了。
图书管理员通过“阅读”发挥力量,但这只是表面形式,拥有力量的是语言本身。
只要能通过语言勾连神明,那具体说了什么并不重要。
南大陆土著的语言和卡米洛特的“上等口音”都能用来施术,有本事的话,你瞬间自创一门语言也是可以的。
当然一般人努力一辈子都达不到这个层次,但可能因为赛特是天才,或者他是神选,书之神听他说话听得格外仔细……
总之,他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只有手中圣典不住地翻动,哗啦啦的纸页翻动声与混乱的战斗声分庭抗礼。
他还记得迪涅尔的身体压在他肩膀上的重量,和纯靠意志支撑的脚步。
轰的一声,磅礴的气流冲垮了教堂的大门和墙壁,狂暴地撕扯着建筑碎块和敌人的残肢断体。
赛特驾着神术掀起的飓风,长袍猎猎,身后是尸山血海。
受祝福的神官袍只有边角微微蹭脏,整体上依然洁白光辉,衬得它御风而行的主人犹如降世的天使。
天使背负义人杀出地狱,这一幕够得上被人刻成浮雕,装饰在任何一个克里特内海的神殿上。
一般的神话史诗到这里,都应该接近尾声了,最困难的试炼已经度过,英雄们该幸福快乐地生活下去了……
但赛特的眼前,依然是人山人海。
教堂之外,还有几十个复制体。
即便都是最低级的,连基本战术都不会的复制体,那也不是他能一个人解决的。
驾着风还没飞出多远,几十发子弹就射了过来,但都在风中失去了准头,最近的一发也不过从他的左手背擦过,留下一道血痕。
这不是什么要紧的伤,但却让他差点抓不住迪涅尔的胳膊。
为了恢复姿势,他只好向地面降落下去。
“圣矛!”
十余道银白色的光束射出,在他的着陆点清理出一块真空区。
“易爆护盾!”
一团朦胧的球形辉光出现在他身上,紧接着那护盾便被几发子弹和数条触手命中,朦胧的光波动起来,并在下一刻崩溃成了剧烈的神力冲击。
连续两波攻击被反制,复制体们一时间也无以为继,赛特抓住这个短暂的喘息之机,在落地的瞬间又一个神术施放出来。
“铁骑冲阵!”
仿佛有冲锋的奔马降临在城市的街道上,无形的铁甲加在他身上,无与伦比的速度赋予他踏碎一切的力量。
赛特扛着迪涅尔,撞碎了复制体的人墙,碾过了他们的血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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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幸在螺旋之城这地方不需要认路,顺着一条主坡道往下跑就是。
赛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反正是跑到了神术过载,把他的精神透支一空,才不得不停下。
他感觉现在把他的脑子拆出来,都能拿去把高卢山脉上的常年积雪融化了。
他硬撑着找到了一个没人的角落,想要施放“沙虫”,但连着失败了两次,他才认命地放下了圣典。
坏消息是,短时间内,他不能战斗了。
好消息是,恰在此刻,一个嘶哑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你该扔下我。”
迪涅尔醒了。
赛特一肚子……也不知道是火气还是委屈的情绪,一大堆话想说,但话到嘴边又变成了:
“扔下你我也别想活着走出去。”
“这是佣兵的规矩,个人不能拖累团队。”
“我又不是佣兵。”
“……你救我一命,这趟跑完,金币我不要了。”
“这种时候你就说这个?还有没有更有用的?”
“有……前面有个房子,区域首领就在里面,等你休息过来,就让天空鲸投弹炸死它。”
赛特一个激灵,顺着迪涅尔手指的方向看去,入目只有一幢毫不起眼的小房子。
“你怎么知……我们要不跑——”
“控制低级复制体围攻,擅长使毒,这样的东西本体像是能打的样子吗?”
赛特也反应过来了。
“头脑发达四肢简单的类型……不过,毒,是什么样的毒?”
“麻痹,你会死于窒息或者心脏停跳。”
“对策?”
“我把全身的血肉都换了一遍,你有类似的神术吗?”
“……你说呢。”
“那就用常规手段。”
“过滤空气,防止皮肤接触,反诅咒,还需要别的吗?”
“不需要了,这些准备其实也不太用得上。”
两人说话间,迪涅尔皮肤上的黑色逐渐褪去,干枯的手臂也重新血肉丰盈起来。
虽然全程伴随着让人毛骨悚然的滑腻蠕动声,但赛特如今也觉得这声音悦耳起来。
接下来一段时间,周围安静下来,只有两人的呼吸声。一个在努力修复躯体,一个在集中恢复精神。
过了一会,赛特又问道:
“它为什么不跑?是在……害怕我们?”
他指的是那小房子里的区域首领。
“在寄希望于我们没发现它……没错,如果你的理论是真的,那么就是这些东西背后那个‘总意识’在害怕。”
“也是,它孕育出的最强区域首领,已经被我们干掉一个了。”
“别大意。”
“我明白……嗯,我已经可以施术了,但之后我又会陷入一段时间的虚弱。如果每次都这样透支施术的话,我虚弱的时间会越来越长。”
“了解了,这次换我来扶你。”
赛特眨了眨眼,站起身来,打开圣典。
“卡米洛特的军队只需要做一件事……”
天空鲸飞艇庞然身躯的幻影在古老的遗迹中闪过。
仿佛是一个崛起的文明对古老神秘的审判。
惊天动地的电磁爆炸中,两道相互搀扶的身影从街巷中走出,进入了更加深沉的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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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入泥沼的感觉一直缠绕着他。
千篇一律的城市,千篇一律的战斗,千篇一律的赶路。
他的感官一边清晰地应对着袭击,意识却在一片麻木混沌中浮浮沉沉。
然后在清晰又混沌的某一刻,他踏出了泥沼。
螺旋之城的最底层,神座。
他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