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特看向那几乎可以用“辽阔”来形容的广场,被它的华美震撼得一时失语。
是的,华美。
从城市的建筑就能看出来,螺旋之城的原住民是个崇尚浮雕的民族,从几何图形到人像,各式浮雕被装饰在从民居到教堂的几乎所有建筑上。
但整个由浮雕拼接而成的广场,就比较吓人了。
螺旋坡道的尽头连接着广场外圈最简陋的一圈浮雕,这个简陋是相对而言,赛特感觉从这里随便抠一块砖下来,都够格放在克里特内海随便一座神殿的屋顶上。
这些浮雕的主体是人,大量的人在荒野上跋涉,对抗着猛兽、疾病、饥饿和自然灾害。
“这是……在描绘文明开拓之初。”他判断道。
走在前方,用阔刃剑支撑身体的迪涅尔说道:
“我们现在有时间研究这个吗?”
“多掌握一点信息,就有可能破解产生复制体的邪术机制。”
“按照我的经验,只要破坏邪术阵核心就行了。”
“大多数情况确实是这样……”
赛特的目光越过迪涅尔的肩膀,望向广场中央。
那里有一个大型装置。
并不是祭坛、礼器或者水晶之类适合出现在古代遗迹里的东西,而确确实实是一个机械装置。
如果不是它也被大梁浮雕装饰着,赛特都会以为那东西是被人从卡米洛特搬过来的。
三根五六米高的锥形金属柱立在地上,微微向内倾斜。
三根金属柱的尖端,以大量铁环、铜线和齿轮悬吊着一个巨大的银白色线圈。
就是赛特经常在各种大型电磁导力机械上看到的那种线圈。
不过这一个特别精致,有一种难言的神秘和华贵。
对了,它和工厂里常见的那些线圈比起来,就像是一个被正教悉心呵护培养的圣女和一群肮脏粗俗的底层工人比较……
对于自己这种奇怪联想,赛特认为是长期战斗带来的精神压抑和邪术污染共同导致的。
随着两人不断靠近广场中央,脚下的浮雕内容也不断变化着。
“这里画的应该是,螺旋之城的先祖遇到了他们的神。”
迪涅尔对“神”这个字眼相当敏感:“邪神?”
“不好说,这些先民显然是把祂当做正神来崇拜的,但六大正神里并没有使用过这样化身的。”
“什么样的化身?”
“雷电,圆环……引导和转化电的权能,不行,只看画没法判断,我需要文字,看看他们记载的神名和神职。”
“前面那三根柱子上有——”
“小心!”
赛特的提醒晚了一步。
前方迪涅尔脚下的砖石迸裂,数条巨大的触手腾起,它们有带着利齿的巨口和散发星光的眼睛,神圣而亵渎。
只一瞬间,“迪涅尔”就被那些触手撕碎、碾成了肉泥。
“赛特”打开圣典,想要寻找一个攻击用的神术。
然而——
“真理自在永在,谬论伪说在其面前不攻自破……《神术哲学的数学原理》。”
赛特的声音从后方传来,那声音落下的一刻,“赛特”手中的圣典砰地炸成了漫天纸屑。
“赛特”惊骇地回头看去,看向那个“自己”。
真正的赛特把手放在它额头上,温和地笑道:“别怕,你会死,但我会尽可能让这个过程没有痛苦……现在,让我看看你的大脑。”
……
几分钟后,重新把自己捏成人形的迪涅尔看着赛特把手收回来,低头陷入沉思。
那个赛特的复制体,此时整个头部都被烧成了干瘪的骷髅。
一点也看不出生前的那种温软俊俏了。
迪涅尔的目光在赛特和骷髅之间来回几次,得出了结论:
还是正主好看点。
大概是感受到迪涅尔的目光,赛特抬起头来,说道:
“和我们预料的一样,这一对复制体是特殊的。他们不知道自己是复制体,一路厮杀进化,他们是为了成为真正的人而存在的。”
*******
大约半天之前,真正的迪涅尔和赛特来到了城底。
迪涅尔的目光望向上方厚重的黑暗,受过祝福的耳目能捕捉到黑暗深处的动静。
那里面有声势浩大的厮杀,无数复制体出现又死去,像是场盛大的献祭。
“真是可怕的‘进化’。”他评价道。
一旁的赛特目光中则带着一丝狂热:“自然界的优胜劣汰本来就很可怕,更何况它们要把几万几十万年的进化浓缩到三四天里。”
“那什么‘总意识’还真是心急。”
“也不能这么说,我猜测,在你第二次进入这里时,这个进化实验就启动了,但那时可供复制的样本只有你。完全相同的复制体们再怎么厮杀,能取得的进化都很有限。”
“直到你来了?”
“对,我是一个变量,在一个平衡的系统里,极其微小的变量也能让结果产生不可预测且数量庞大的变化。对那个总意识来说,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这场漫长的实验终于要得出一个结果了。”
“听不懂,但只要把那个‘结果’解决掉就行了,不是吗?”
“理论上没错……这样吧,你解决你的复制体,我对付我的。”
“你要留它一命?”
“暂时,我对它脑子里的一些东西感兴趣。”
“你是雇主。”
“那就这么定了,你先埋伏着,我去研究研究那个……古代装置。”
*******
“有意思,”赛特盯着自己复制体的尸体说道,“虽然是专门为‘变成真人’准备的复制体,它在路上却隐约意识到了自己是复制体。”
迪涅尔没答话,但他脑海里的艾芙却很感兴趣地“哦豁”一声,震得迪涅尔脑子生疼。
“你快问他,那复制体怎么看出来的。”
迪涅尔无奈开口:“它怎么意识到的?”
“最开始是教堂的庇护没生效,然后它不断观察,发现复制体的你一路上都没使用过神……邪术。”
“这只能说明跟着他的那个‘我’是复制体。”
“螺旋之城一开始就复制了一大堆你,那照过那面邪术镜子之后,我为什么没被复制?两种可能,要么是复制需要时间,要么是复制已经发生了……我会这样思考,那我的复制体也会产生一样的想法。”
“发现自己是赝品那一刻,它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迪涅尔的讥讽没有得到回应,赛特眼中的学术狂热渐渐消退,似乎是在想,如果站在复制体的角度,他会怎么想怎么做。
迪涅尔想了想,决定还是开口安慰他一下:
“别想太多,邪神和邪术就是这样,你试图去理解反而会——”
“不,我没在想你以为我在想的事。”
迪涅尔:“……”
我真是多余关心你。
“我是在想关于这里的创生实验。你知道这座城……那个被我们称作‘总意识’的家伙,为什么会做这些吗?”
“不知道。”
“那就跟我来吧,答案都刻在那座古代装置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