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特全身的毛都炸起来了。
他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么瘆人的声音。
按说他接受过大图书馆专业的战斗训练,也在螺旋之城那样诡异的地方打生打死过,心智已经相当坚韧了。
但这大晚上夜深人静的,还是在安全的绿金之城里,那吓人程度是完全不一样的。
吓一跳之后的第一反应是,旅馆里有什么人受伤了。
发生在眼皮子底下的谋杀案?
赛特深知这时候不能缩起头来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不说危险会不会波及到他,光是第二天迪涅尔来了发现他什么都没做,就得劈头盖脸地把他训成鹌鹑。
于是不想当鹌鹑的赛特给自己上了一身隐匿行踪、消除气息的神术,蹑手蹑脚地出了门。
他住的房间位于旅馆最顶层,是最贵的几间之一,虽然对他来说依然破旧逼仄。
被迪涅尔评价为安全的旅馆,自然有其独到之处——它是当地兄弟会的头领自己的产业。
帮派混混之类的人不会来找这里的麻烦,它的房间也有一些神术和暗影秘法保护。
当然了,既然是兄弟会的产业,那肯定也有见不得光的部分。
旅馆的地下室,是面向最底层穷人的。
话是这样说,但穷人住得起旅馆吗?哪怕最便宜的那种?
所以事实是,那里是奴隶贩子的中转站,住在那里的是被称为“黑象牙”的货物。
南大路有三种价值最高的货物:绿金、象牙和黑色象牙。
和法鲁斯的国旗、卡米洛特的菜谱相比,这是个令人笑不出来的国际笑话。
赛特管不了国际贸易的事,但依照常识,那里出事的可能性是最高的。
无声无息地走下楼梯,夜间电灯微弱的光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像是有只怪物紧紧跟着他。
赛特的脚步逐渐放慢,心中的疑惑逐渐升起。
他没有闻到血腥味。
当然这可以用犯罪者会掩盖气味的邪术解释。
但仔细想来,他在房间里听到的呻吟声无比清晰,就像那个濒死者就在自己旁边。
濒死的呻吟能够穿过三层楼吗?
如果能,那个死者……还是人吗?
想到这,赛特再次给自己加了一身的神术防护,各种触发类神术反击,以及遏制自己反应过激的心理暗示。
全都是在螺旋之城积累的战斗经验。
*******
供给“黑象牙”的地下室,其入口是位于酒窖角落的一处暗门。
迪涅尔带他来的时候把那个位置只给他看过,而知道了具体位置,如何开启也不过是一个透视神术的事。
不过赛特还没扳动机关,就发现了异常。
地面上有一滩黏液。
那看上去像一个脚印,但被人清理过,那极浅的痕迹,如果不是神术的效果还在,他一定会忽略掉。
快速地观察过后,赛特判断,是什么人脚上沾着这种黏液,走进了暗门。
但所有脚印都是右脚,所以那人要么是单脚跳着进门的,要么是个残疾人。
赛特用指尖触碰了一下那黏液,闻了闻。
一股直冲颅腔的恶臭差点让他吐出来。
腐肉的味道,还是腐败的特别彻底的那种。
这是奴隶贩子出去抛尸留下的?不是,他们会等到死人烂到这个程度才出去抛?
连忙清理掉手上的污物,赛特打开暗门走了进去。
至少现在能确定,这里确实有命案发生,但如果只是奴隶贩子的行为,而不涉及什么邪/教的话,他就不插手了。
如果是遇到迪涅尔之前的自己,那大概还是会见义勇为一番的。
但这世上的悲剧太多了,没有人管得过来,管了也不会让世界有一丝一毫的变好。
普通人的生命安全和社会治安,那是城市管理机构的工作;涉及邪神,才是六大正教需要管的。
赛特在昏暗的地下室里前行,他的两侧是被坚固的铁栅栏锁住的一个个“房间”。
那些房间比牢房强不了多少,每一间里面都密密麻麻挤着十个以上的人。
现在是深夜,那些人大多蜷成一团睡着,偶尔有感觉到什么的,会醒过来,往暗门的方向瞥一眼。
由于匿踪神术的存在,这些人看不到赛特,他们只看到暗门无故开启又合拢,眼中的疑惑一闪而过,转瞬又被麻木空洞取代。
就算进来的是恶鬼邪灵,对这些人来说也无所谓。
赛特想了想,不再去看这些人。
一路行至牢房深处,那单边脚印消失的地方。
一间牢房的大门敞开着。
赛特看向那扇铁门。
铁门旁一个漆黑又惨白的身影倚靠着铁栅栏,向他微笑着。
要不是神术效果,赛特这时候肯定会吓得嗷一声叫出来。
所谓漆黑又惨白,黑的是这人的衣服,一顶帽檐折起的黑色绅士礼帽,一身黑色的皮风衣,风衣里的黑马甲上隐隐有可疑的液体。
至于白,则是这人的脸,那是一种只有在死尸上才能见到的白,僵硬的肌肉搭配一对血红的眼睛……哦,他连眼白都没有,血色的瞳孔之外是黑色的眼珠。
赛特无比期待这真的是具尸体,被摆在这里只是用来吓唬人的。
然而那漆黑又惨白的人……形生物,不仅对他笑了笑,还伸出一根手指,在嘴前比了个“嘘”的动作。
要多吓人有多吓人。
赛特此时想的是,什么样的攻击神术能瞬间把这玩意炸成灰还不波及无辜。
这时,那“尸鬼”张开嘴,露出两排尖利的獠牙……说话了。
赛特还以为他要扑过来咬自己……
尸鬼的口中没有发出声音,但他说话的声音直接响在了赛特耳朵里:
“我闻到了阿黛尔的虫子的味道,你是她什么人?”
赛特一愣。
那声音温和悦耳,带着种受过良好教育的优雅从容,所说的内容更是让他始料未及。
这尸鬼是幸存者的成员?
“你是幸存者?”赛特用唇语问道。
“爱德华。”
“……赛特,我是迪涅尔的……合作伙伴。”
“啊,老大回来了啊,那接下来几天有的热闹了。”
“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在监视‘他’,你不也是跟着‘他’来的吗?”
爱德华说这话时,用下巴向着敞开的牢房门里示意了一下。
赛特这才意识到,这间牢房里有且只有一个人。
那是一个半裸的本地人男性,瘦得皮包骨头,乍一看会让人以为是干尸。
不对。
他的胸膛没有起伏,心跳……也没有。
另外,他的右脚脚底,沾着一层黏液。
这是个死人,一个死人深夜行走在绿金之城的街道上,走进旅店的地下室,找了间牢房躺了进去?
一种滑稽的诡异感在赛特心中升起。
“会动的死尸?”他向爱德华问道。
“只是会动的尸体,处理起来就简单了,但很遗憾……”
爱德华温和的声音与他接下来话语的内容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这人在半个月前就死了,死前他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黑象牙,死后就被奴隶贩子扔去了城外的乱葬岗,但是……
“当天晚上,这人就回来了。
“没有人发现他已经死了,也没有人在意这个突然多出来的人。
“明明他就在所有人身边,一点点腐烂,连一条腿都烂得掉下来,也没人觉得不对。
“奴隶贩子每天傍晚把他‘抛尸’一次,每天深夜他又自己走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