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黛尔的眼线遍布绿金之城。
虽然她是一名受过良好教育的淑女,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只会用蝴蝶当信使。
蟑螂蜘蛛蚊子,苍蝇蜜蜂水蛭。
甚至这只是冰山一角。
很多时候,制约虫娘的是她的想象力。
上一次她受到迪涅尔触手的启发,意识到:寄生虫也是虫。
于是飞禽走兽也成了她的耳目,从宠物到家畜,甚至一部分身份地位很方便的人类。
……绝大多数时候,制约虫娘的是她的道德水准。
所以只要她想,就能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和方式把信息送到绿金之城的任何地方。
当迪涅尔发现有蜘蛛在赛特背上用网写字时,他就知道有重要情报来了。
那蜘蛛用密文把内容写完后,就拆掉了蛛网,爬回了赛特领子一个不易察觉的褶皱里。
迪涅尔顿时陷入了巨大的道德抉择。
“你可想清楚,一边是你靠谱的女同事,一边是你路上捡的小屁孩神选。”
艾芙的声音里满是戏谑和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感觉,迪涅尔都没听出来她话里几个意思。
“你到底是让我帮他拿下来,还是不帮他拿?”
“我让你干脆别告诉他。”
“……合理。”
所有事情都发生在阿黛尔妙到巅毫的掌控和迪涅尔的脑海里,赛特一无所知。
任何时候,那些没有被恐惧侵袭的人,仅仅是因为还没看到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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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女湖”工厂位于绿金之城南部,是“新工业”的代表。
曾经的绿金之城因矿产和奴隶贸易而兴盛,后者至今不可言说,前者的衰落却是可以预见的必然。
因此丰收教廷和这里的统治者必然要寻找新的经济中心。
再复习一遍,南大陆的三大特产是,绿金,象牙和什么?
没错,人。
规模庞大而廉价的人口在这里,他们因矿山开采而被驱赶到此处,又因矿山枯竭而被驱逐出城市。
如今他们聚集在贫民窟和富裕社区的边缘,等待着一份工作。
“新工业”政策应运而生,无数贵族、资本家和工厂主在丰收教廷的担保下来此办厂,承接诸国订单,只用了短短数年,便把南大陆原住民的血肉转换成了红沙河般汹涌的黄金。
工业时代的伟大令人沉醉。
仙女湖工厂是卡米洛特王室和湖之公爵合资创办,有着当世最顶尖的技术水平和够硬的后台。
这意味着铁桶一样的安保措施。
仅仅是站在外围高处,用肉眼俯瞰,都能看到很多令人头皮发麻的东西。
赛特和迪涅尔一唱一和地说着自己的发现:
“施泰因重机,理论上就是把一门城防级磁轨炮放在一辆套了三层钢板的战车上,或者给一座地堡安上了轮子。”赛特在《新式军备图鉴》上见过那东西。
“科西嘉轮式机枪……看看它的六联装枪管,我一直都想弄一把来玩玩。”迪涅尔的眼神很危险。
“你的手炮已经够吓人了,再说那东西一个成年人拎着根本走不动路——书之神在上,那是外骨骼装甲?”
“只是把圆桌骑士降级到了普通士兵能用的层次而已,对我们来说那就是一层纸。”
“那只是对我们,你知道大规模量产,军队列装意味着什么?”
“知道,卡米洛特人铁了心要翻过高卢山脉了。”
赛特张了张嘴,一时间没跟上迪涅尔的思路。
他对卡米洛特的新式武器有点了解,但那些纸面上的知识可延伸不到政治层面。
但以他的智商,没过两秒就业想明白了。
这里是南大陆,那些太过高端,只应出现在卡米洛特本土,被王室和贵族议会严格保密的武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那只能是因为,它们要投入使用了。
赛特几乎看到了不久的将来,无数的军队带着足以焚尽一片大陆的武装,从这座城出动。
整个世界都将投入这洪流。
他忽然把视线从仙女湖收回来,投向周围各种大大小小的工厂。
或早或晚,这些工厂都将为那洪流服务,夜以继日地生产武器、弹药和各种军用物资。
他看到电流涌动、炉火燃烧,轰鸣的机器在工厂主面红耳赤的注视下,把无数工人吞进去又吐出来,成为洪流之下的残渣。
他无力改变洪流,但他会见证那一幕。
这不是神谕让他来的目的,但他前所未有地体会到了“见证”这个词的意义。
忽然间,一种从身体最深处涌现的战栗席卷了他全身。
迪涅尔捕捉到了赛特细微的颤抖,冷笑道:
“海一样的复制体都见过了,凡人的武器工厂有什么好怕的?”
“……你不懂。”
迪涅尔习惯性地还想嘲讽两句,却听脑海中艾芙忽然道:
“这小子,确实有当薪的神选的天赋。”
“怎么?”
“薪的‘见证’并不等同于记录,当然形式上他们就是写书而已,但他们必须去理解,理解他们所见证的事物于文明本身有何意义……嗐,说了你也不懂。”
“我要是懂,我立刻就去投奔知识教会,去当正神的神选。”
“哈,你去啊,三天一次突击检测五天一次周期考试,每月一小考半年一大考,一季度至少两篇论文还得当着导师团的面答辩,喜欢不?”
“……”
“不过嘛,知识教会的神官袍好看也是真的,迪尼,我很期待你穿裙子的样子。”
迪涅尔顿时对赛特投去了佩服的目光。
穿着裙子一样的长袍从题山卷海里杀出来,某种意义上,赛特过得不比幸存者轻松。
“另外,”艾芙的话还没说完,“我们的做法是对的,只有神选开始‘见证’,他的神才能通过他,看到最深层的东西,不是吗?”
“书之神想要在凡人的时代变迁里看到什么?”
“众神的布局。”
“诸国进军东大陆是众神的布局?”
“不……凡人的历史是凡人书写的,但凡人的历史本身,就是众神的布局。”
刹那间,无数的喉舌在迪涅尔耳中嘶吼,无数的眼目在用视线灼烧他的躯体,无数的意志在他的血肉中苏醒……
迪涅尔轻车熟路地就把这些禁忌知识带来的反应压回去了。
由于他过于轻车熟路,便忽略了在一切不可名状反应的最深处,一声几乎无法察觉的呻吟。
迪涅尔只是摇摇头,驱散了脑中的不适。
“我们需要规划出一条潜入路线,目标是丰收教廷在工厂的联络员,或者他的办公室。”
“丰收神官?”
“对,或者说,一个明面上是神官的不安定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