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这邪恶的点滴的时间;
“它是血液里的一种酸涩的移动……”
房间中吹着不知来源的冷风。
尸体在风中摇摆。
玫瑰的荆棘藤蔓在尸体上缓慢地爬行,缠绕着那些冰冷僵死的肌肉,划破皮肤,啜饮它们黏稠的黑色血液。
娇艳的花无声地生长、开放。
“它,像一棵树,根植于你,
“又在你体内抽芽含苞。”
一个干瘪但还活着的人挣扎着往房间门口爬去,他口中嗬嗬地喘着气,无力又恐惧。
房间的另一头,一条生满倒刺的长鞭忽地射过来,卷住了那人的腿,在他徒劳的反抗中把他拉回黑暗中。
黑暗的最深处,头戴礼帽的尸鬼优雅地翻动着诗集。
他苍白的喉咙中却发出了柔和悦耳的声音:
“每一个银色的瞬间,
“发出峥璁的琴音,
“而我仍是一只小鸟,
“或许能在半空中抓紧它、听见它。”
诗集合拢,玫瑰满屋。
敲门声恰在此时响起,似乎已经在门外等候多时了。
“请进。”爱德华站起身,有种刚刚享用完讲究的下午茶般的从容慵懒。
阿黛尔走进房间,看了看地上正在被玫瑰荆棘撕扯吞噬的尸体,面无表情地绕了过去。
“看来你恢复得差不多了。”她说道。
“多谢关心,哦,记得和老大说一声,我借了他的储备粮,之后会还给他的。”
爱德华说着指了指地上的尸体。
阿黛尔点了点头:“迪涅尔大人储存这些邪/教徒本就是为了给我们使用的……比起这个,有紧急情况。”
“希望不要是战斗任务。”
“是救人,迪涅尔大人受了重伤。”
“什么?老大,重伤?”
爱德华觉得“迪涅尔”和“重伤”两个词出现在一块是件很诡异的事。
那可是万军之迪涅尔,一个人能抵一支军队的强者。
“是,他最后逃向了大雨林深处,行踪不明,而且疑似动用了非常强大的邪术力量。”
“重伤还有污染……麻烦大了,我这就出发,你联系罗宾,让她也以最快速度赶过去。”
“已经联系过了。”
“话说,谁有那么大本事,把老大打成重伤?”
“湖之公爵。”
“……开着兰斯洛特的?”
“开着兰斯洛特的。”
“老大真猛。”
*******
流星坠落在林中。
就像水面被激起涟漪,一颗星光的坠落足够让大地震荡,冲击波将无数草木拔起、吹飞,绿色的浪潮一层层扩散。
紧接着是火焰,橘红的光芒包裹在灰黑的浓烟里,瞬间将整个被砸出的巨坑填满。
无数鸟兽虫豸尖叫着奔逃,不只是因为爆炸与冲击,更是因为那灾难的正中心——
一个浑身覆盖着星光的、不可名状的生物正在向大坑的边缘爬行。
人的理智无法分辨祂的形态,祂或许有肢体,或许有血肉,但这一切都在模糊的光影和剧烈的闪烁中不断变化着。
前一刻你看到祂再用无数的错乱的关节爬行,下一刻你又觉得他是在扭曲的光影间跃迁。
那究竟是祂在顷刻间改变了形态,还是有两种真相叠加在同一个点上?
而如果真的有人思考这个问题,那么他将毫无察觉地,用疯狂取代自己的心智。
之后,他会从那个生物身上看见无上的真理,浩瀚的真相和最深沉的恐惧。
祂飞快地爬行,逃窜进林莽的深处。
*******
迪涅尔的意识在暴风雨中沉浮。
人的脑海大多数时候是风平浪静的,哪怕最激烈的思绪也不过是带来成串的涟漪。
可现在,百米高的巨浪在激荡,千万吨的“海水”被抛上天空,又在雷霆的陪伴下砸回海面,每一次起落都能摧毁一座城邦。
那就像是世界诞生之初的景象,天地万物都在剧烈的变迁中塑造。
海水就是人意识的象征,表层的思维之下,是庞大的潜意识、本能和一切能够组成“我”之概念的东西。
现在这些东西都在翻涌、毁灭、重塑。
而在这无穷的毁灭进程中,一道璀璨的星光从乌云中降下,维持着极小一片海面的平静。
百米巨浪在涌入星光范围时就变成了小小的水花,就像孩童戏水般无害。
迪涅尔就在这星光的注视中,意识时有时无。
水流激荡时,他会做梦。
如果把他的梦境连起来,那么,他梦到的是一片星空。
他……祂是一个在星空中旅行的伟大生物。
祂能够用自己的肢体拨动空间,就像拨动水面,引力是祂的玩具。
祂的肢体比星球还广大,祂的知识囊括宇宙间的一切,祂是一切发展的终极。
祂在进行一场比伟大更伟大的航行。
祂要去星海的尽头,看看那之外有什么。
祂马上就要到了。
祂的思考凡人无法理解,但模糊的情绪却有一部分是共同的。
好奇、期待、渴望……
在不分彼此的联系影响下,迪涅尔也跟着好奇起来。
星海的尽头是什么呢?
祂靠近了,很近了,几百几千光年的距离在祂的脚步下只需要一瞬间。
然后,祂看到了——
恐惧。
万物的尽头,是终极的恶意。
一个……无可违逆的铁律对祂降下了审判。
祂的肢体被撕裂,祂的知识变成了牢笼,祂的好奇被绝望取代。
祂开始倒退、坠落。
祂残破不堪,向着启程的地方,星海中一座小小的浮岛坠落。
千万光年的距离瞬息而至。
祂看到下方蓝色的海洋、绿色的森林、灰白的城市。
祂看到迪涅尔熟悉的西大陆、南大陆,还有陌生的东大陆。
祂看向上方。
无数和祂一样的,伟大的生命……
在坠落。
……
迪涅尔惊醒过来。
他浮在空中,脚下是翻涌咆哮的意识大海,身旁是电闪雷鸣的乌云,头顶是……
是艾芙的大眼珠子。
“我觉得还是先把你捞出来,再泡一会你就要彻底变成……不知道是什么玩意的玩意了。”
迪涅尔惊魂未定:“那我还真是谢谢你。”
“要谢我回头多吃点好的。”
“没钱……现在‘外头’是什么情况?”
“我在接管你的身体,湖之公爵在追捕你,但她应该只能找到我们坠落时留下的大坑。”
“你的‘试用版’问题这么大?”
“我还是高估了你们凡人的极限,不要再思考你看到、听到、感知到的任何东西,等它们沉入你意识的最底层,让你的潜意识慢慢吸收它们就好。”
迪涅尔沉默下来。
不去想那些……坠落在莎伦的伟大生物,还是不去想星海尽头?
还是不去想在那梦境的最后,他感受到的巨大不甘、悔恨和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