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凡此刻如坐针毡。
倒不是因为他有痔疮，或者打游戏半天终于匹配到人结果还有傻缺没点同意。
单纯是厨房里站了个长发飘飘的美少女，一双纤净的小手又是洗菜又是切肉的，砧板上“铛、铛”有声。
这副光景，刘慈欣来了也得庆幸他出道早。
林凡手里捏个遥控器，翻来覆去地换台，最后觉得某个光头主持的相亲节目不错。
他又点评了一番下一位登场的男嘉宾，觉得不如自己帅，心动女生也选得毫无品味。
想到这里，林凡出于一种难以言说的情感，悄悄朝厨房方向瞅了一眼。
穆知微一只手毫无形象地呈九阴白骨爪状，把碗里加了醋啊粉啊酱油啊料酒啊什么的猪肉给来回抓弄。
腌完肉后她开始洗菜，先把四季豆掐成一节节，然后放到碗里。
停顿歇息的工夫，穆知微抬了下挽起袖子的胳膊，擦去额头上渗出的汗。
林凡良心隐隐作痛，这种感觉就像是你被抓死后对面直接开打大龙，你只能在泉水里卖力地指挥，对队友的焦灼战况却无能为力。
他把半颗脑袋探进厨房：
“穆知微同学，要帮忙打下手么？”
“那就帮我把蛋打了。”
穆知微昂起白天鹅般雪腻素净的脖颈，努了努下巴示意方向。
林凡家里冰箱干净得就像是他的习题册，这些食材自然是刚才林凡跑腿，去小区附近还在营业的便利店买的。
顺便见家里盐不够了，还捎带了一包回来。不动声色地往厨房边上一放，意思是“你看我观察能力还是有的吧？”。
结果穆知微嗤笑道：
“林凡同学，我一直以为分不清糖跟盐的人只存在于都市传说当中。你今天让我见到了活生生的例子。”
林凡顿时无地自容，口里却还嚷嚷着“调味的事，能叫分不清吗”之类难懂的话。
得了令，林凡自要遵从。他抓起篮子里两枚不知道是鸡蛋还是鸭蛋，琢磨半晌，小心翼翼地在灶台上磕了磕。
“哗啦——”一下把水龙头拧到最大，冲洗青菜的穆知微扭过头来，看着林凡皱起了眉：
“你是打蛋还是孵蛋？怕伤着里面要破壳的小鸡？”
一把凑近把蛋给夺了去，“啪、啪”两下击碎，蛋清蛋黄一股脑儿打在碗里，取过一双筷子，跟乾坤大挪移似的疯狂搅动。
“好，辛苦了。”
穆知微把打匀在一起的蛋递回林凡手里。
“哪里，不辛苦。”
接过碗的林凡谦虚摇头。
看着穆知微旋开旋钮，点火烧水、倒油入锅、下菜翻炒，整套动作行云流水。
白色的烟气轻轻弥散开来，给她清冽的眉目晕着边。
她偶尔被呛得发出咳嗽声，也会因飞溅的油滴而轻蹙眉毛。但饭菜的香味还是在那双素手下逐渐酝酿出来，最后穿过呜呜运作的排风扇，送到夜幕下点亮一只只萤火虫的高楼处。
……
吃饭的时候，林凡刚将一块油光透亮的红烧肉夹进嘴里，就感受到了女生射来的视线。
软糯而不显腻味的口感在腔内化开，林凡由衷地说道：
“……很好吃，穆知微，你真的很厉害。”
语气很诚恳，穆知微当然也听得出这称赞毫无虚假。
她难得地有些红了脸，抓过椅子上的校服就披上：
“吃，吃吃吃你的，别乱说话。”
林凡挨了骂，只有老实低头扒饭。
心里却犯嘀咕，那她见我吃第一口时就巴巴地望过来是啥意思？难道怕我跟她抢肉吃？
心念及此，林凡很自信地夹了一筷子肉放进穆知微碗里。
穆知微：？
林凡语气温和得像是在给狗顺毛：
“放心，穆知微同学，这些菜都是你做的，我不会跟你抢的。”
刚穿上没三秒钟又被脱下来还带着女生身体余温的校服狠狠地甩在了他脸上。
几乎是平生第一次出现在林凡家的光景，到此也要落下帷幕了。
仿佛极道大哥将西装外套往身上一披，穆知微动作潇洒地穿好校服，在林凡家门口道别。
“我走啦。”
穆知微说，
“打扫卫生什么的，你自己一个人应该可以吧？”
林凡连连摆手说道：
“光是同班同学来家里做饭就已经够魔幻了，还劳驾打扫卫生，我可不想被桃子噎死。”
穆知微轻声笑了一下：
“冰箱里我把剩下没用完的菜冻起来了，你要用的时候拿出来就行，不过记得先解冻。”
林凡说：
“像我这种泡面步骤都要琢磨几分钟的选手，冻不冻的也就无所谓了，哪怕是石头也照样啃。”
穆知微将她削葱根般的手指搭在眼角边，吐了吐舌头，做个鬼脸说道：
“那就饿死你好啦，大笨蛋！”
话一出口，两人表情都有些细微变化。
惊觉眼下气氛有些不太对劲，林凡假装没看见女孩脸上微现的红晕，瞥了眼外面的天色：
“这么晚了，我送送你吧。”
显然也在后悔自己刚才的话简直像是打情骂俏，穆知微几不可察地低声道：
“不，不用了……”
“你说什么？那太好了？同学之间互帮互助那是当然的嘛。走走走，正巧我也想饭后消食出去溜一圈。”
林凡恬不知耻地说道，推着女孩就往门外走。
两人走在绿荫掩映的一条不知名小道上，叶子还没落的时分，风吹着两旁的榉树沙沙作响。道旁路灯投下昏黄的光，两人影子被渐渐拉长，头顶的繁星忽隐忽现地闪烁。
林凡和穆知微都不说话，说来奇怪，他们做了十年同学，期间还有初中三年同桌，可是共同话题却聊胜于无。
都说青梅打不过天降，逐渐疏远是注定的结局。
可这里既没有天降，青梅也只能算半个，凑齐故事的元素都不够。
穆知微倒是已经从害羞中恢复过来了，好奇地低着头，蹦跳着像只活泼兔子，鞋跟踢踢踏踏。
“穆知微，你在干嘛？”
林凡一本正经地问道。
“我在踩影子，你都被我踩了好几脚都没反应，傻子。”
穆知微跟笑嘻的雌小鬼似的。
林凡扶额：
“班长大人，画风要统一啊。”
“你管我。”
两人又沐浴着晚风向前走了一阵，玩累了的穆知微重新规规矩矩地走路，突然开口道：
“林凡，只有你没资格说我。”
“嗯？”
林凡不解。
“你不记得吗，小学时候你就是个混世魔王，无法无天，到处惹祸上身然后挨骂。”
“啊，是那个。”
林凡显然也想起来了。
的确，鲁迅先生也说过，上学时女生一般都瞧不起同龄男生，嫌他们幼稚无聊，优雅知性的学长或深沉沧桑的大叔才更具魅力。
不过那些小女生们其实只要再长大一点，就知道真正优雅和深沉的学长大叔根本不会出现在她们视野里。会在你面前文雅炫富装深沉的，只有图谋不轨的衣冠禽兽。
林凡说道：
“那个时候，你穆知微可是大家交口称赞的乖乖女啊。我记得就在我因为踩坏学校花圃而被罚扫厕所两周时，你刚刚勇夺校际语文知识竞赛特等奖，跟一水儿校领导站在台前合影。”
穆知微扁扁嘴道：
“把黑历史说得跟光荣事迹似的，果然不要脸。”
林凡笑道：
“若还要脸，我这种差生就没法在学校里混下去了。说起来，穆知微你上了初中连课间操都一节没落下过，我都是跟一伙狐朋狗友到处遛的。”
奇怪，女孩没有答话，沉默一下子在四周蔓延开来。
“穆知微？”
林凡不解地侧头看她。
路灯的光线斜斜地照射下来，映得她轻轻扭过去的侧颜明暗不定。
“嗯。”
穆知微轻声道，
“除了那一次。”
那一次？
啊，林凡突然想起来了。
初一的某一天上午，同学们都去楼下集合跑操了，教室里只剩一批打算悄**溜号的选手。
林凡当然也在其列，正准备去小卖部搞瓶快乐水，一偏头发现那个同桌女生居然还在座位上。
她趴在桌上，将脑袋埋进胳膊，跟睡着了似的。
“喂，林凡，走不走？”
教室门口已经有人在喊他了。
“嗷，你们今天先去吧，我突然想起有点事。”
林凡冲他们说道。
听着他们之间的对话，当时穆知微不敢、也不想抬头，脑袋里混混沌沌的，直到一阵轻柔的风在自己手边落下。
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那个，我帮你望风，这是我刚刚去小卖部买的。”
抬起头，那个平时很欠揍又嘻嘻哈哈仿佛满脸无所谓的同桌，此刻正搔着脸颊，将头撇过去看着窗外。
“就是这样，那你好了跟我说一声。嗯……要去厕所也可以，反正随你。”
他难得地露出窘迫的表情，简直像是被他好兄弟发现他的大师段位是找代练上的。
男孩子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女孩子惊讶过后的虚弱笑容，却逐渐浮现上她有些苍白的脸庞。
回到现实，星空下的女孩又开始玩踩影子游戏，仿佛永远也玩不腻。
她静静地垂眸，里面漾着一湾星河，还住着扑闪的星子与月亮。
“那个时候，谢谢你。”
穆知微旋即抬头，用被月光润湿的眸子温柔地凝视他。
她试图回忆起那个阳光明媚的上午，一个曾在她眼里看来幼稚、无趣又傻气的男孩，揣着原本是买快乐水、点卡又抑或是漫画周刊的钱，在收银台向穿工作服的大哥哥或大姐姐，强装镇定地说出“我要这个”。
那个时候，他是什么心情呢？是焦急、窘迫、慌乱，或是……担心？
穆知微只觉自己的内心柔软得不成样子。
“……那个啊，小事一桩，别在意。”
轮到林凡撇过脸去了。可穆知微根本不放过他，小跳步就蹦到面前，弯着腰以从下往上的视线仔细瞧他。
给他弄得实在绷不住了，只有转过头来说道：
“好啦我承认我当时也很忐忑跟害怕，说起来这事儿你得感谢我妹，如果不是她，我这种小屁孩压根也想不到那儿去……”
“嗯。”
“说起来穆知微你这么一件事记了那么久啊，那上次借你钱买棒棒糖的事怎么到现在还没有还给我。”
“嗯~”
“别老是嗯嗯嗯的，问你话呢，好学生就可以在差生面前嬉皮笑脸的吗？别抓着我胳膊蹦来蹦去的，稍息立正！”
“嗯！”
少年少女披着月光，轻快地走过这条不知名的林荫道。
到最后听不见玩笑打闹的声音了，只余耳边树叶沙沙作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