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顿死了。
他这次受的伤其实并不算重,只是没能及时处理,导致伤口化脓感染。
当巴顿的父亲拖着病弱的身躯将他扛进圣堂的时候,已经高热昏迷的巴顿其实只剩下一口气了。
艾伯特束手无策。
以他的神术来说,这点小伤当然算不得什么。
只是此时巴顿的症状,已经从“外伤”变成了“疾病”,如此一来就连艾伯特也无能为力。
至于草药……无论是艾伯特还是诺亚,都没有从草药中提炼青霉素的本事。
所以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看着这个从小在他身旁长大的少年,这个拼命工作只为养活生病父亲的少年,这个即便生活艰辛却从未放弃希望的少年。
看着他一点点的失去热量,慢慢的变成冰冷的尸体。
艾伯特明白,自己又一次什么都做不到。
不,这次他或许可以做些什么。
艾伯特用冰冷的视线盯着依然站在圣堂中央的芙蕾雅,慢慢放的将手在链枷握柄之上。
由巨人胫骨制成的粗粝握柄,磨蹭着他同样粗糙的手心,带给他一种血脉相连的感觉。
艾伯特并没有将链枷重新收回仓库之中。
这三天来,这位曾与他一起沐浴过无数鲜血的老伙计一直在身边陪伴着他。
就像芙蕾雅和那些禁卫骑士一样。
这些家伙自三天前开始,就一步都未从他的圣堂中离开过。
他们就只是单纯的站在那里,既不进食也不睡觉,如同没有生命的死物。
因为他们的存在,贫民们谁也没有勇气踏足圣堂,就连受了伤的巴顿也不例外。
他的伤势,明明只要第一时间来处理就能很快康复,根本不至于危及生命。
‘这个女人在威胁我,用贫民们的生命’
艾伯特用力提起链枷,迈出一步,朝芙蕾雅挥了出去。
‘而我从来都不受任何威胁。’
他在心中对自己说道。
“我很抱歉。”
芙蕾雅向后退了一步,险而又险的避开了这沉重的一击。
带着凸起尖刺的铁球几乎贴着她高挺的鼻梁擦过,但她那张精致的脸颊上却看不出一丝惧意。
“我并没有阻碍你为贫民治疗的意思。”芙蕾雅侧身避过从头顶方向砸下的一击,轻声说道。
“我只是……”
“闭嘴!”
艾伯特将链枷向着芙蕾雅修长的双腿抛出,在她跃起闪避的同时一记鞭腿踢向她的侧腹。
或许艾伯特出乎意料的变招,让芙蕾雅有些措手不及,身在半空的她根本无从闪避,只能抬起双臂,勉强抵住这一击。
“轰隆。”
在空中无从借力的芙蕾雅被这势大力沉的一击轰的飞了出去。
她纤细的身躯重重的撞在圣堂侧面的墙壁上,弹起后又砸翻了下方凌乱摆放的长条椅,最终摔在坚硬的地面之上。
然而芙蕾雅却连哼都没哼一声。
艾伯特重新捡起链枷,大步走近,居高临下的俯瞰着芙蕾雅的脸庞。
“我只是想完成自己的使命而已。”
芙蕾雅坚持说出了刚才那句没能说完的话,自身的痛楚和艾伯特充满敌意的目光依然未能给她带去分毫恐惧。
她的脸色仍旧平淡如水,那双碧色的眼眸中还隐隐透露出几分真诚的歉意。
正是这种真诚阻止住了艾伯特的下一击。
不,这其实真诚并没有什么关系。
艾伯特在心中自嘲般的承认到。
艾伯特很清楚,从第一次见到芙蕾雅的那一刻起,他内心深处尘封的记忆就已经开始翻滚,涌动。
每当看见芙蕾雅的时候,另一个同样拥有碧色双瞳的少女面孔,都会清晰的浮现在他的面前。
芙蕾迪·拉·埃斯巴德。
上一任圣女,艾伯特的前队友,也是为他付出了生命的女人。
他根本无法真正伤害面前这名与芙蕾迪相貌相似的少女。
就算明知道她们是不同的存在,也还是一样。
“自己滚出去。”艾伯特沉声道:“或者被我打断骨头丢出去。”
“我是不会走的。”
躺在地下的芙蕾雅直视着艾伯特,用没有太多情绪的语气轻声说道:
“如果您想丢的话,请便。”
“我和你去见皇帝。”
艾伯特放弃般的叹了口气,将链枷重重摔在地上:
“我刚好打算问问,他到底想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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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国皇帝的宫殿矗立在诺里恩上层区的心脏地带,四周被一片如镜的湖泊环绕着。
湖水在阳光下闪烁着粼粼波光,仿佛一块巨大的蓝宝石镶嵌在城市中央。
宫殿正中的高塔直插云霄,巍峨壮丽,仿佛诉说着无尽的权力与荣耀。
每当微风拂过,湖面泛起层层涟漪,倒映出宫殿的雄伟轮廓,如梦似幻,令人心生敬畏。
十几年前,第一次造访皇宫的时候,艾伯特就对它的奢华咋舌不已。
在经历了十年的贫民窟生活之后,这种感触变得愈发深刻。
穿过皇宫最外侧那道雕刻着繁复花纹的巨大铁门后,艾伯特和芙蕾雅分开了。
他并未获准第一时间面见皇帝,而是先被一名皱着眉头的宫廷女官,带进了一座宽敞的大浴室之中。
“为什么带我到这里?”艾伯特不满的嘟囔道:“我两个星期前才洗过的澡!”
他又不是日式轻小说男主角,对泡温泉并没有那么强烈的执念。
他只想赶快跟皇帝说完话,然后抓紧时间回家,贫民窟里还多的是病人在等着他治疗。
然而女官对于艾伯特的抗议视若无睹,只丢下一句“你实在是太臭了!”便离开了浴室。
女官离去之后,四名年轻的侍女鱼贯而入。
她们向艾伯特屈膝施了一礼,接着便不由分说的开始扒他身上的衣服。
侍女们从头到尾都一句话没说,更别提征求他的意见了。
艾伯特开始还礼节性的挣扎了几下,之后就干脆放弃抵抗,任由这几个姑娘将他丢到水中仔仔细细的搓洗了一遍。
洗完之后,侍女们替他擦干身子,又仔细为他剃掉了打结的胡子,修理了蓬乱的头发。
最后还为他换上了一套扑了香粉的体面衣服。
整个过程中,艾伯特甚至没机会动用一根手指头。
他不得不承认,这种皇家沐浴体验的确是极为不俗,以至于他走出浴室时隐隐感觉自己似乎是轻了两斤。
他已经记不清楚有多少年没这么认认真真的收拾过自己了。
没办法,在这种科技水平近乎中世纪的社会,光是烧洗澡水就是一件麻烦又费钱的事情。
更别提胡子和头发了,他向来都是拿着剃刀随便刮两下了事的。
女官不知什么时候再次出现在艾伯特身旁,这会她一直皱着的眉头可算是舒展开了。
她仔细打量了艾伯特一会,然后又轻轻的嗅了两下,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跟我走。”
女官转身前行,艾伯特跟着她穿过一个又一个的长廊,在拐了数不清多少个弯之后,来到一处会客厅内。
这座会客厅不大,正中相对的摆着两张小羊皮制作的沙发。
沙发上方垂着一盏精致奢华的黄铜吊灯,透明水晶雕琢出灯泡的外壁,内里燃烧着沼气带来的火苗。
这种天然水晶的藏量在现在这个时代已经近乎枯竭,毫无疑问这栈吊灯具有很高的历史价值。
会客厅穹顶的装饰风格相当复古,似乎来自于遥远的钢铁战争时代。
左侧的画面由下向上分别是挥动战锤的圣骑士,使役动物的森之贤者,手持弯刃的夜舞者,以及被他们武器刺穿的,来自大陆北方的魔族。
画面的右侧,则是四名看不清面孔的贵族,他们拱卫着群星之中的金色王座——象征着拥有最深厚历史的四大家族,长久的守护着这个被群星所祝福的帝国。
“请稍待。”
女官请艾伯特入坐之后,便再次离开,将他一个人丢在了会客厅之中。
艾伯特等了几分钟,也可能是十几分钟,在他开始焦躁之前,一名面色白皙的青年推开会客厅的大门走了进来。
青年缓缓的坐在艾伯特对面,笑着对他说:
“好久不见,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