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浴室内水汽蒸腾。冬泽凛搀扶着索菲娅，让她先稳稳跨入浴缸中，随后在她对面坐下。
索菲娅一阵恍惚：凛的手好温柔，以前真的杀过人吗？
她不禁遐想，当人们第一次启动机体，看到少女缓缓睁开眼睛时，会不会被巨大的幸福感淹没？
为雕像倾注全部心血的皮格马利翁，在见证自己精雕细琢的女子获得生命那一瞬，大抵如此。
那位女子叫什么名字来着？
“伽拉……忒亚？”索菲娅小声嘟哝。
哗啦。
原本还在安安静静泡澡的小女仆，闻言陡然一震，水面随之荡起涟漪。
索菲娅吓了一跳：“怎么了？”
“对不起，惊扰到大小姐了，我没事。”冬泽凛面无波澜地转移话题，“水温和香味您还满意吗？”
“嗯，很舒服。”
水调到恰到好处的温度，既不会烫伤皮肤，也不会过快变冷。
香气淡而自然，令人联想起雨后青山的缥缈云雾，却时刻萦绕于鼻尖。
呼！好久没享受过这样的待遇了。
以前只有帮妹妹洗澡的份儿，还被那个捣蛋鬼溅了一身……
追忆至此，索菲娅忽然兴起：“凛，转过去，我来给你擦背吧。”
“大小姐，这不合适。”冬泽凛摇摇头。
“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有个妹妹叫克莉丝，她还没长大那会儿，也是我帮忙洗的。”
见小女仆凝滞不动，大小姐发威了：“又忘记第二法则了？”
冬泽凛不再抗拒，转过身去。
这一刻，索菲娅才注意到她背部纵横交错的暗红色伤疤。
啊啊，原来仿生人也会像人类一样受伤流血吗？
之前在实验室里没怎么留意，因为这孩子进扫描舱做全身检查的时候，根本不需要脱衣服……
索菲娅下意识地伸手去摸：“疼不疼？”
“大小姐，您忘了，我没有痛觉。”
“啊啊，对哦……”索菲娅如梦方醒，“话说，你这伤是怎么弄的？”
“不太记得了，应该是来涅瓦兰之前的事。”
冬泽凛说，她想修复那段时间的记忆。
可索菲娅并不觉得这是明智之举。
“我猜你来涅瓦兰之前应该过得不太好，修复那段记忆真的没关系吗？”
冬泽凛没有作声。
索菲娅只好放弃追问，故意提高声调：
“先不说这个了。你是我的专属试衣模特，这里怎么可以留疤？我会让唐恩她们想办法的。”
“谢谢。”语毕，少女陷入沉默。
索菲娅也不再多言，轻轻擦拭她的身体。
而冬泽凛则低下头望着水面，犹如一只将视线安放在空气中静静发呆的小猫。
“好乖……”索菲娅不由得低喃。
谁能想到，前不久潜入私宅暗杀自己的“嗜血者迦梨”，现在会变成温良顺服的贴身女仆呢？
她们俩现在这个样子，比起主仆更像是姐妹……
把贴身女仆当妹妹应该没问题吧，莎芙姑姑她们不也这样吗？索菲娅心想。
沐浴完毕，二人擦干身子，穿上宽松柔软的白色睡裙。
索菲娅刷完牙便躺了下来，却在床上留了一半空间。
见小女仆还呆呆地立在一侧待命，她问：“你今晚想睡哪儿？”
小女仆解释说，她的体内安装了适配多种充能方式的大容量电池。
其中一种方式就是直接通过可见光进行充电，所以一般情况下不睡觉也能恢复能量。
“难道你要站在这里看我睡觉吗？怪吓人的。”
“对不起，大小姐，我可以闭上眼睛进入待机状态。”
索菲娅蹙起双眉：“闭上眼睛站在这里？更奇怪了。”
“对不起，我误解了您的意思，”小女仆鞠了一躬以示歉意，“大小姐希望我到隔壁房间去吗？”
诶，这孩子傻乎乎的，逗她还挺好玩儿。
索菲娅憋住笑意，故意摆出不容置喙的威严：
“不行，贴身女仆必须待在这里。要是我晚上找你有事，你在隔壁听不见，岂不是怠慢了我？”
“好的，大小姐，我会待在您的房间里。”
真好说话。
索菲娅见状得寸进尺，拍了拍一旁的空位：“来，躺在我身边。”
“好的，大小姐，我会躺在您身边。”
怎么跟机器人似的……不对，凛本来就是机器人啊！
可索菲娅不喜欢这样。
她继续使坏刁难：“你老是用这么恭敬的语气跟我说话，好生硬啊。”
“嗯，我会躺在你身边。”小女仆立马改口。
“那就快点上来吧。”
指令一下，冬泽凛便乖乖钻进被窝里。
女孩子躺在一起，总喜欢举行卧谈会，索菲娅也不例外。
她自顾自地拉起了家常：“你外表年龄看起来和克莉丝差不多大嘛，但比她省心多了。”
克莉丝进入叛逆期后，就没有以前那么听话了，整天逃课惹事。
老师们都拿她没办法，又联系不上身为集团董事长的“大忙人”菲利普，只好打电话给索菲娅。
说到这里，索菲娅叹了口气：
“她现在不听我的，我还能怎么办？要是换你来当我妹妹的话，说不定我还能多活几年。”
“换我来当大小姐的妹妹？”冬泽凛原本平直的语调出现了罕见的上扬。
“啊，怎么了？”
“从遗传学的角度来看，我不能取代二小姐。但根据第二法则，如果大小姐需要我来扮演妹妹的话，我是不会拒绝的。”
冬泽凛一板一眼的模样，彻底把索菲娅逗笑了。
“好啊，那就来扮演我的妹妹呗。不过，你在外人面前还是要叫我大小姐哦。”
她暗忖：如果被人发现我和女仆私底下以姐妹相称，本小姐高冷霸气的女王人设就要毁了啊！
冬泽凛不知道她在担忧什么，轻轻唤了声“姐姐”。
索菲娅心弦微颤。
照理说，凛的声线应该没有情感波动，可为什么这次听起来甜甜的，又是错觉么？
她只觉脸颊发烫，连忙纠正：“叫名字好了，克莉丝也是直接叫我索菲娅的。晚安，凛。”
“晚安，索菲娅。”
互道晚安后，二人闭上眼睛。
2.
索菲娅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
梦里，年幼的她不停摇晃母亲发僵的身体，可母亲却再也没有醒过来。
她哭喊着求父亲过来看一眼，直至声嘶力竭。
然而，父亲竟若无其事地牵起另一位女士的手，留给她的只有冰冷的背影。
虽然梦境和现实不完全一致，但父亲确实要对母亲的死负一定责任。
如果他没有伤害母亲的话，就不会……
“妈妈……”索菲娅啜泣不已。
听到这悲切的呓语，冬泽凛睁开眼睛，把索菲娅搂进怀里轻拍背部，替她擦拭泪水。
【数据库资料显示，这样做可以安抚惊恐的孩子。】
【大小姐只是个表面强势、内心脆弱的孩子，方法可行。】
随后，冬泽凛在她的额头处落下一吻。
【根据不可靠资讯，晚安吻可以让孩子做个好梦。】
【虽然不一定有效，但几乎没有害处，值得尝试。】
就在这时，索菲娅醒了。
撞见这一幕，她并没有推开冬泽凛，反而把对方抱得更紧了。
“以后每晚都给我一个晚安吻，可以吗？”
“嗯。”
“那……我可以吻你吗？妈妈对我也是这么做的。”
“嗯……”
索菲娅明显感觉到，小女仆的声音变柔和了。
她敢保证，这次绝对不是错觉——
凛不是冷漠无情的冰山，也不是缺根筋的人工智障，只是不善言辞罢了。
确定这个想法后，索菲娅支起身子俯向冬泽凛，也在她额头处留下浅浅的吻。
“这样做的话，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
冬泽凛歪了歪脑袋，似乎不太理解这个梗。
索菲娅揉揉她的头发，破涕为笑：“傻姑娘，继续睡吧，好梦。”
“好梦，索菲娅。”
望着冬泽凛娴静的睡颜，索菲娅思绪萦怀：
好懂事的妹妹啊，像糯米糍一样软糯香甜。
这么可爱的女孩子为什么会成为杀手呢？接了暗杀任务，却故意失手被擒……
来涅瓦兰之前，她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身上会有那么多伤疤？
情感模拟器和记忆储存器也是在那个时候坏掉的吗？
还有，为什么凛听到“伽拉忒亚”这个名字时，会出现奇怪的反应？
思索无果，索菲娅的意识逐渐被席卷而来的疲惫侵蚀，最终沉入梦海。
也许是因为那个吻，当晚她再也没有被噩梦纠缠。
在新的一场梦里，莎芙姑姑和爱琳娜阿姨带着她和克莉丝到草坪上野餐，欢声不断。
起床时，索菲娅伸手一模，身旁空空如也。
她心里直犯嘀咕：“这孩子跑哪儿去了……”
二楼和三楼都没什么动静，只有一楼隐约传来叮呤当啷的声响。
索菲娅迅速穿衣洗漱，下楼找人。越往下走，食物的香气就越明显。
“已经快十一点了，难不成凛在给我做午饭？”
如她所料，冬泽凛早已穿上女仆装，将制作好的菜肴从厨房端到饭厅——
凯撒沙拉配烟熏三文鱼、法棍配鹰嘴豆泥、波隆那肉酱意面、蘑菇鸡胸肉藜麦饭、北非蛋、意式海鲜浓汤、水果拼盘……
见此情景，索菲娅鼻子一酸。水雾漫上眼睛，模糊了她的视线。
有那么一瞬间，她仿佛看见莎芙姑姑和爱琳娜阿姨回来了。
她们在厨房里忙碌，在餐桌旁谈笑，像极了一对亲姐妹。
感应到主人的存在，小女仆停下手中的活计，迎上来鞠躬问好。
“大小姐，午餐准备好了，请慢用。”
索菲娅有些失落。
明明昨晚还甜甜地喊“姐姐”，怎么一觉醒来又这么生分了？
突然，她发现有几个仆人正在帮忙收拾厨房，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小女仆把她的叮嘱听进去了，小心翼翼地在“外人”面前维护大小姐的尊严。
索菲娅想提醒这个傻妹妹，在家里没必要这么拘谨，但话到嘴边又噎住了。
罢了，一楼确实不太安全，只在房间里喊“索菲娅”或者“姐姐”也不错。
那是属于她们俩的、隐秘的角色扮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