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菲娅胃口不大。
她只取了一部分沙拉、两片烟熏三文鱼、几勺藜麦饭、一小串葡萄，再给自己倒上一杯红酒。
接着，她将剩下的食物分成好几份，招呼周围的人过来吃饭。
仆人们纷纷低下头来，不敢上前半步。
在索菲娅的一再坚持下，他们才诚惶诚恐地拿走属于自己的那一份食物。
看着他们小步后退离开饭厅，躲到仆人专用休息区就餐，索菲娅暗自腹诽：
“爸爸派来的人真没劲啊……”
她记得，母亲凯瑟琳尚在人世时，经常和仆人们一起用餐。
大家围坐成一桌，觥筹交错，笑语喧哗，毫无尊卑贵贱之分。
然而，偶尔才回家一趟的父亲，却在众目睽睽之下劈头盖脸地辱骂母亲是“没规没矩的贱人”。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仆人敢与母亲同席而坐。
她还记得，莎芙姑姑的前贴身女仆爱琳娜可不会这么战战兢兢。
出去吃饭时，爱琳娜阿姨总是坐在莎芙姑姑身旁，静静注视着她，眼里满是柔光。
二人情同姐妹，以至于旁人完全看不出她们曾经是一对主仆。
然而，当父亲撞见这一幕时，却怒不可遏地掀翻餐桌，一把将索菲娅和克莉丝扯了过来。
“莎芙，你不仅要让家族蒙羞，还要教坏我两个女儿？”
莎芙姑姑毫不怯场，针锋相对：
“我亲爱的哥哥，哦不，应该是菲利普·冯·里希特霍芬先生！
“您不是要和秘书双宿双栖嘛，怎么突然关心起亡妻的女儿来了？
“我觉得吧，害妻子产后抑郁自杀身亡的出轨男，是最没有资格指责我教坏小朋友的哦。”
而爱琳娜阿姨则趁着兄妹俩争吵不休的空档，悄悄把孩子们带到餐厅外避风头。
索菲娅不明白：
父亲究竟是不喜欢莎芙姑姑和昔日的女仆坐在一起，还是看不惯她们俩把彼此当作最好的姐妹？
后来某一天，警方以涉嫌诱拐儿童为由，将莎芙二人带走调查。
索菲娅姐妹吓得手足无措，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父亲的随从们拽进车里。
从那天起，她们就失去了莎芙姑姑和爱琳娜阿姨的消息。
更讽刺的是，父亲为索菲娅姐妹安排好住处后，每年过来探望她们的次数屈指可数。
“装模作样，还不如别接回来呢……”
等索菲娅反应过来时，眼泪就扑簌簌地落下来了。
完了完了，一不小心就在凛面前哭了，好丢人！
“对不起，大小姐，是我做的午餐不合您的胃口吗？”冬泽凛弯下腰问。
“怎么会？不过下次没必要做那么多啦，反正也只有我一个人吃，其他人会自己解决的。”
冬泽凛以为她真的吃不下了，便依照地中海饮食法调整菜谱：
“每日提供6-12份蔬果，4-6份豆类、谷物类，1-3份低脂乳制品，1-2份以家禽、鱼类、贝类为主的肉类或替代品，用橄榄油来烹饪，可以吗？”
“可以，再多就吃不下了。”索菲娅清了清嗓子，“记住，以后只能做给我一个人吃。你是我的贴身女仆，不是其他人的女仆。”
一个人，只有一个人。被下属仰望，被仆人敬畏。
就像母亲那样，被迫和所有父亲不喜欢的人断绝往来，而后又惨遭抛弃。
“对不起，大小姐，我会记住的。”冬泽凛又鞠了一躬。
恭敬得近乎疏离的姿态，令索菲娅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悲色：“凛，别这样，现在饭厅里没有外人。”
小女仆歪起脑袋，似乎读不懂大小姐的情绪。
“怎么跟小猫咪似的，要给你戴猫耳朵吗？”索菲娅开起了玩笑，眼泪却掉得更多了。
冬泽凛掏出干净手帕，半蹲下来替她擦泪：“对不起，索菲娅，我感到很困惑。”
“怎么了？”索菲娅颇为吃惊。原来仿生人也会有这种心理吗？
“分析功能告诉我，你的面部表情呈现出悲伤、失落、惊讶、疑惑、怀念等多种情绪，以及隐藏得很深的期待。
“你想把我当妹妹，却不敢在外人面前表现出来。你想和大家一起吃饭，却要求我只为你一个人做菜。
“当你想对谁展露温柔时，总会有一道无形的目光审视着你，逼得你缩回硬壳里，故意说一些带刺的话来立威风。”
冬泽凛顿了顿，接着说：
“作为贴身女仆，我的任务是服从命令，好好保护你。
“但作为妹妹，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才能让你开心。”
“让我……开心？”索菲娅怔住了。
刚把冬泽凛带回家时，索菲娅只是把这孩子当成研究对象和试衣模特。
她从未指望仿生人能成为真正的仆从。
而她昨晚对冬泽凛所说的“那就来扮演我的妹妹呗”，最开始也不过是句戏言。
可冬泽凛却把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放在心上。
二人仅仅共度一夜，就莫名其妙成了好姐妹。
一时半会儿，索菲娅分不清冬泽凛究竟是唯命是从的机器，还是有血有肉的人类。
如果仿生人和人类难以区分的话，那又何必区分呢？
此时，冬泽凛还保持着弯腰半蹲的姿势，一点一点地擦净索菲娅脸上的泪水。
蓦地，索菲娅心底涌起一股异样的情感，撩得胸口发酸发软。
这位毫无接吻经验的大小姐头脑一热，便轻轻扶住小女仆的脸颊迎了上去。
小女仆以为大小姐需要安慰，下意识地伸出手来抱她，但很快就发现自己会错意了。
“凛的嘴唇和手好柔软……”索菲娅闭上眼睛默想，“好想就这么一直被她抱着。”
过了许久，她才意犹未尽地松开小女仆，大口喘气。
“索菲娅，这不是姐姐应该对妹妹做的事，但如果可以让你开心的话……”
冬泽凛的声音逐渐低弱，没再说下去。
索菲娅满脸通红，低头不语。她也搞不懂自己为何会失去理智。
她酝酿了老半天，正想说些什么，这时，屋内响起了来件提示音。
“塞巴斯蒂安，麻烦读一下信息。”
语毕，AI管家即刻显现全息投影。
“大小姐，大先生想邀请您今晚6点到老宅吃饭，地址是……”
塞巴斯蒂安所说的“大先生”，就是探微集团的董事长、索菲娅的父亲，菲利普·冯·里希特霍芬。
他与现任妻子安妮、还在念高中的儿子爱德华一起住在亚尔夫区的高档别墅群。
安妮原本是探微集团的董事长秘书。
在索菲娅的母亲凯瑟琳还怀着二胎时，安妮就跟菲利普勾搭上了。
他们的儿子只比克莉丝小几个月。
为了避免尴尬，如无必要，索菲娅极少登门拜访。
所幸这次碰面的地点是米德加区的老宅，不会碰见那对母子。
报完地址后，塞巴斯蒂安又道：“大先生听说您最近招了个贴身女仆，希望您可以把她带上。”
索菲娅神色一僵。带上？他们想对凛做什么？
可再怎么不情愿，她也不敢轻易拒绝父亲名为自愿、实则强制的“邀请”和“希望”。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被这么一惊扰，索菲娅的左侧头部开始出现搏动性的剧烈疼痛，心脏也跟着怦怦直跳。
她用力揉按痛处，强行抑制内心的烦躁，一如既往地保持社交礼仪：“谢谢，我知道了。”
“祝您周末愉快。”
塞巴斯蒂安向她行了个欠身礼，旋即在空气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他走后，索菲娅有气没力地拉住小女仆的衣角：“凛，我想回房间休息。”
刚进卧室，她就再也撑不住了，两腿一软差点扑倒在地。
冬泽凛把她扶到床上，还没等她开口，就适时递上布洛芬和水杯。
“你怎么知道我要吃什么药？”索菲娅惊讶不已。
“我懂一些基本的家庭护理，刚才看到你脸色很差，还捂着一侧脑袋，就猜是偏头痛发作了。”
“还真是。”
“布洛芬是非特异性镇痛药，我没在药箱里发现麦角类制剂和曲普坦类药物，需要备一点吗？”
“嗯，好。”
“已通过网络下单，预计15分钟内送达。如果吃完药想睡觉的话，我会在下午4点左右叫醒你，这样就不会耽误晚上的行程了。”
嚯，直接用仿生脑网购？这孩子还挺厉害的嘞。
索菲娅欣慰之余，又心有隐忧：刚才有没有人发现我吻了凛？今晚我们俩会被爸爸刁难吗？
她红着脸支支吾吾：“刚才的事……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没关系。作为主人，索菲娅可以对我做任何事。但考虑到我们正在扮演姐妹，这么做确实不太合适。”
小女仆努力寻找不会伤害大小姐的措辞，稍顿片刻才补充道：
“也许我们应该正确审视彼此之间的关系。”
索菲娅懵了：正确审视彼此之间的关系？什么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