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索菲娅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跨出大门时，瞥见保镖正百无聊赖地靠在门边，两眼发直。
“罗伦莎，你没和这里的仆人一起吃饭吗？”
“我不想去，”罗伦莎压低嗓子，生怕被人听见，“老宅的气氛太压抑了，他们怎么受得了的？”
索菲娅点头称是。
不知从何时开始，老宅就按照父亲的要求换了一批“懂规矩”的仆人。
他们刻意保留一战前欧陆地区的清规戒律，把仆人划分为三六九等。
饭点时间，下位仆人必须起身恭候管家进入饭厅，直到管家动了刀叉，其他人才能开始用餐。
别说罗伦莎这个热情开朗的意大利裔姑娘受不了，就连身为贵族后裔的索菲娅也觉得离谱。
“我也没吃多少，这鬼地方我半秒钟都不想待下去了。走，去你姨妈开的意餐厅吃吧。”
听见大小姐指名要去亲戚家的店，罗伦莎与有荣焉，连忙为两位女士打开车门。
索菲娅正想上车，却被小女仆拦住了。
“大小姐，先别进去。”冬泽凛面无表情地转向罗伦莎，“你身上有烟味，刚才开小差了吧？”
索菲娅一头雾水：人家抽烟和我能不能上车有什么关系？难不成这孩子担心我被烟味熏到了？
保镖倒是没有吐槽这莫名其妙的问题，尬笑着挠了挠头。
“刚才有很多仆人忙进忙出，所以我躲到没人的地方抽了几根。”
“也就是说，这辆车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在你的视线范围内，对么？”
“呃……应该有半个小时吧。”
冬泽凛盯着五指宽的窗缝，又问：“刚才车窗也是这么开着的吗？”
罗伦莎的笑容逐渐凝固：这是什么夺命连环问，来找茬的？该不会是想炒我鱿鱼吧！
不对，保镖是大小姐亲自聘请的，贴身女仆哪来的职权？
罗伦莎心生惊疑，又不能直接发作，只好打了个哈哈：“天气这么热，车子要通风散热的嘛。”
冬泽凛冷冷瞥了她一眼，吓得她直咽唾沫。
“罗伦莎小姐，我不是在刁难你，只是想确认一些细节。”
在保镖讶异的目光中，冬泽凛伸出植入了感应器的手，迅速扫描车子里里外外各个部位。
5分钟后，她从车底下钻出来公布检查结果：
“有人动过手脚，发动机舱内部、叶子板内部、后备箱顶部、汽车底盘都安装了GPS定位器。
“车内后视镜上还安装了监听监视设备，我们被盯上了。”
罗伦莎面如死灰：完了，保护大小姐不力，这下真的要卷铺盖走人了。
见下属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索菲娅微笑着安抚她：
“所有人都会犯错呀，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如先猜猜是谁干的吧。”
老宅所处的这片庄园是菲利普先生的私有土地，未经允许，外人无法入内。
冬泽凛怀疑是这里的仆人干的，至于幕后主使是谁、有什么目的就不清楚了。
该不会是大先生指使的吧？罗伦莎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不敢深究。
“我已经报警了，10分钟内警察就会赶到。”冬泽凛泰然自若。
罗伦莎听得糊里糊涂：“可我没看见你打电话啊？”
“我有仿生脑，不用打电话。”
冬泽凛暗杀失败那天，罗伦莎也在现场，对她的真实身份一清二楚。
因此，她没必要向这位保镖小姐隐瞒仿生脑的通讯功能。
“唉，真没办法！”索菲娅叹了口气，“等下还要做笔录，搞不好不能去吃大餐了。”
小女仆早有准备。她从口袋里掏出两份零食，一股脑塞到索菲娅和罗伦莎手里。
“警局不一定会供应晚餐。我带了点饼干和巧克力，建议现在就吃。”
谁说机器人都是人工智障，这孩子还怪贴心的嘞！
大小姐揉了揉小女仆的头：“谢谢啦！话说，凛不是不用吃东西嘛，怎么还随身带食物？”
“大小姐，您午饭吃得不多，病还没好就赶来这里。我担心您晚饭也吃不下，就带了点吃的。”
见此情景，罗伦莎不禁打了个寒战：
她们俩的关系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好？懂了，这招叫欲擒故纵，大小姐一定是想放长线钓大鱼！
不一会儿，警车和拖车就呼啸而至，打破了庄园的宁静。
所有人都被警察叫出来配合调查，就连尊贵的菲利普先生也不例外。
索菲娅明白警察只是在例行公事，不会为难身为董事长的父亲。
如果主谋真的是他，这桩案子最后大概会不了了之。
不过，故意报警令亲爹难堪，好歹也能出口恶气。
与父亲擦肩而过时，索菲娅戏谑一笑：
“爸爸，不管是谁对我做了这种事，我都不会轻易原谅的。”
2.
正如冬泽凛所料，笔录持续到将近21:00才结束，期间不允许进食。
幸好索菲娅和罗伦莎做笔录前吃了点零食，才不至于饿得头昏眼花。
可是，零食终归不是正餐。胃里空空如也的，总觉得没有实感。
一走出警局大门，罗伦莎就不停喊饿。
幸运的是，她姨妈家的意餐厅要到23:00才打烊，现在出发还来得及。
不幸的是，她们的车子被留在警局里，有待进一步调查。
于是，罗伦莎给姨妈打了个预约电话，随即为两位女士打车。
目前，涅瓦兰已实现自动驾驶商业化，许多网约车内没有司机，只配备远程安全员。
“洛伦兹”是自治邦内最大的无人驾驶汽车企业，基本上垄断了首府的网约车和汽车租赁市场。
等了几分钟，网约车就稳稳当当地停在她们面前。
这次，冬泽凛没有扫描出什么异样。出于安全考量，罗伦莎仍旧坐在主驾驶位上。
然而，车开了没多久就逐渐偏离既定路线，拐向郊区。
冬泽凛隐隐发觉有些不对劲：“罗伦莎，麻烦切换成手动模式。”
保镖照做不误，可惜车子不听她的。
“这车有问题，刹车吧，”冬泽凛当机立断，“我来联系洛伦兹紧急故障处理中心。”
结果，车子非但没有停下来，还突然提速。
索菲娅本来想喝水充饥，刚拧开矿泉水瓶就被溅了一身。她满脸问号，和冬泽凛大眼瞪小眼。
罗伦莎也慌了：“什么情况，刹车失灵了？”
她记得，这附近有个废弃码头，再开下去就要坠海了！
失控的金属恶魔一路狂飙，离死亡的边缘越来越近。
索菲娅只觉得胸口怦怦直跳，浑身发麻。她紧紧抓住冬泽凛的手，完全来不及擦干身上的水。
先是自家车子被人动了手脚，再是网约车莫名失灵，难道今天注定要见上帝吗？！
“别怕，我会解决好的。”
小女仆无暇理会罗伦莎惊慌失措的哀嚎，凑近大小姐的脸颊，落下蜻蜓点水似的吻。
随后，她在颠簸中努力爬向副驾驶位，系好安全带。
“罗伦莎，你负责扣住紧急制动按钮，不要放手。我要入侵这辆车的控制系统了。”
说罢，她迅速解锁自己的手臂，从肘窝处抽出一根长线，接入中控台的智能车载交互面板。
霎时间，显示屏上出现一连串乱码和彩斑，闪得人眼花缭乱。
同时，冬泽凛的体温也在持续升高。
安装在她体内的“谛听”检测到状态异常，频繁向索菲娅的手机发出警报。
危急关头，大小姐对小女仆的担忧远远超过自身对死亡的恐惧。
她用手指死死抠住后排座椅，朝副驾大声问：“凛！你还好吗？”
冬泽凛没有回答。
“吱——！”
蓦地，轮胎剧烈摩擦地面的锐响几乎要扎破索菲娅的耳膜。
惯性之下，她不可避免地扑向前方，又被安全带重重地勒了回去。
罗伦莎惊魂未定，气喘吁吁地打量四周。
好消息，车子停住了，离码头边缘只有十来米。
坏消息，冬泽凛疑似机体过热，完全失去响应。
平日里英姿挺拔的她，此刻如同坏掉的人偶般耷拉着手臂，脑袋歪向一侧。
索菲娅捂住被勒疼的地方，跌跌撞撞地爬下车，打开副驾车门，替冬泽凛解开安全带。
“凛，快醒醒！”她把冬泽凛搂进怀里，低呼一声，“嘶，好烫……”
“大小姐，快跑吧，搞不好她马上就要爆炸了！”
被保镖这么一催促，索菲娅没有松手，反而把冬泽凛搂得更紧了。
罗伦莎实在是拿她没办法，只好跑远一点再报警。
见没有旁人在场，索菲娅凑到冬泽凛耳边，低声警告：
“你还没告诉我刚才那个吻是什么意思呢。别忘了第二法则，再不醒过来，我就要惩罚你了。”
不容反抗，大小姐顺势将嘴唇贴到小女仆的脸上。
“我这个人报复心很重的。你昨晚吻我的额头，那我也要吻你的额头。你刚才吻我的脸，那我也要吻你的脸，明白了吗？”
可是，冬泽凛依然没有睁开眼睛。
原来这家伙没骗人，仿生人真的会死啊。
“为什么？”索菲娅的声音颤抖不已，“明明一开始想暗杀我，现在又拼了命要保护我……”
视线逐渐模糊之时，一只温柔的手抚上索菲娅的脸颊，轻轻抹掉她眼角的泪。
“我刚才只是在散热。而且，索菲娅忘记今天中午的事了？这么算下来，你多吻了我一次。”
索菲娅一脸惊愕地盯着冬泽凛的眼睛。
那双原本冷淡的赤眸里，似乎闪烁着一些她从未见过的光芒。
沉默良久，她悄声问：“那……凛现在想报复回来吗？”
“你是我的主人，我不可以报复你。”小女仆低下头来，竭力躲开大小姐的视线。
只是主人吗？
不知为何，索菲娅的心瞬间沉入谷底，怅然若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