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村真奈不愿相信,一向把她捧在手心里的母亲竟会头也不回地离开她。
13岁那年,得知父母要离婚,她面色如常,没掉一滴眼泪。
因为她从小就在父母的争吵与冷战中度过,早已做好心理准备。
当法官询问她愿意和哪一方一起生活时,她的回答是母亲。
毕竟,母亲与她朝夕相处,总是把她照顾得无微不至。
就连私人医生、住家教师和保姆、厨师、司机之类的家庭佣工,也比那个工作狂父亲要关心她。
起码他们对自己的喜恶、生活习惯和各种居家照护注意事项了如指掌。
然而,综合考量所有因素后,法院最终还是把她判给了父亲。
理由是男方拥有更稳定的经济来源、更广泛的社会人脉,可以保障孩子的医疗、教育和福利。
而女方自移居自治邦以来,一直无法适应当地的生活,甚至因出现自残自杀倾向而向医生求助。
根据多方提供的证词,志村仁美曾数次抱怨:“这里太奇怪了,我想带女儿回日本生活。”
法院认为,她不仅有情绪不稳定、滥用精神类药物的经历,还有可能将孩子带离其惯常居住地。
这将会严重损害儿童的身心安全,并对另一方行使子女探视权造成不良影响。
在一切都尘埃落定的那一天,仁美终于改回了旧姓“今井”,脸上却血色全无。
这不是她最想要的结果。
她强作笑颜,轻轻抚摸女儿的头发。
“真奈,你要保重身体,乖乖听医生的话哦,好不好?”
我真的不可以跟你一起回日本吗?少女本来想这么问,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就算再怎么坚持,母亲也不会赢得这场官司。
父亲的事业蒸蒸日上,还得到了自治邦政府的大力支持,识时务者怎么敢和他过不去?
第一个月,母亲几乎每天都要和真奈联系。
第二个月,母亲主动发起通话的频率降低了些,但至少也能保证每周2次。
第三个月,母亲每隔半月只来电一次。
第四个月,真奈从父亲口中听说,母亲很快就要和别人结婚了。
再后来,她看到母亲怀抱婴儿的照片以及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视频,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真好,妈妈找到了真正的幸福,再也不会被我拖累了。”
只是,本就沉默寡言的少女似乎比往常更加封闭自我了。
她整天呆在房间里写写画画,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望着自己的学生日渐消瘦,住家教师格蕾丝实在看不过眼,只好找机会暗示她:
“孩子,以E社现有的AI技术,完全可以生成以假乱真的照片、音频和视频。”
真奈心头微悸,淡漠的表情短暂地出现一丝裂缝,随即又变回风平浪静的模样。
“所以,那些声音和影像都是伪造的,妈妈回日本以后从来没想过要联系我,对吗?”
“那个……其实……”
见格蕾丝欲言又止,真奈微笑道:“老师,不用安慰我啦,我没事。”
“不,真奈——”
格蕾丝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说:
“其实,今井女士并没有打算回日本。她希望可以时不时来探望你,所以在这附近租了房。
“可是,她提着礼物来看你的第一天,就被志村先生雇的保镖拦住了。
“当时,今井女士情绪失控,说要去法院告他们剥夺自己的探视权,还咬伤了其中一个保镖。
“从此以后,我们就没有见过她了,电话打不通,发消息也没回。
“有个受过她恩惠的阿姨不太放心,趁着买菜的空档跑去那间出租屋,发现她的东西都还在。
“后来,我们打听到一件事:今井女士已经被志村先生送进精神病院了,就在冲突发生那天。”
真奈怔住了。
原来,母亲从来都没有抛弃她。
是父亲横加阻挠,把母亲关了起来,还设计让她误以为母亲不再关心自己。
他太懂如何令伴侣寒心、令女儿死心了。
之所以要争夺抚养权,恐怕不是因为有多疼爱孩子,而是想惩罚“不听话”的妻子。
否则,他又怎会忍心编造如此恶劣的谎言,故意往女儿伤口上撒盐?
少女突然感到一阵恶寒。
她强压着颤抖的声音问:“老师,可以告诉我妈妈在哪家精神病院吗?”
“真奈,我已经说了太多了。”
“求求你……”
“好孩子,我真的不知道,别问了。”
任凭真奈苦苦哀求,格蕾丝最终还是没有妥协。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体弱多病、足不出户的孩子竟然有勇气带着生活必需品离家出走。
这件事惊动了大忙人志村崇一。
他派人搜寻了五天五夜,才在海姆墙边上发现奄奄一息的女儿。
为了掩盖体貌特征,真奈出门前特地戴上深色假发、医用虹膜片,染黑眉毛和眼睫毛。
然而,她的皮肤并未做好防护,被太阳晒得又红又肿,还起了不少水泡,回家后连日高烧不退。
盛怒之下,志村崇一辞退了住家教师格蕾丝和一众在女儿出走当天值班的家庭雇员。
“真奈,都是他们害苦了你,爸爸已经替你惩罚这些玩忽职守的人了。”
病榻上,真奈气若游丝,嘴角却挂着悲戚的笑。
“你对他们做了什么?让他们彻底失业,然后被政府划定为低端人口,赶到墙外自生自灭?
“还是直接送到荒郊的精神病院,把他们的大脑剖出来,当作人脑驱动机器人的实验耗材?
“是你害死了妈妈,现在还想迫害这些帮助过我的人……”
“真奈,冷静一下,”志村崇一打断她,“你现在烧糊涂了,分不清虚幻和现实,我可以理解。”
“不,我很冷静,我知道你做过什么腌臜事!我恨你,我到死都不会原谅你!”
说着说着,真奈开始咳嗽不止,大口大口地吐出鲜血。
即将失去意识之时,她望着不停旋转的天花板,默想:
又出血了,这次是肺还是胃呢?照这么下去,应该活不了几年吧……
在我死之前,究竟可以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