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奈与死神擦肩而过,从抢救中苏醒过来。
从此,她就如同一座孤岛,将自己与外界隔绝开来,和父亲更是无话可说,只剩下沉默的抗议。
以关爱女儿健康为由,志村崇一重新招募了一批家庭雇员,严密监视真奈的一举一动。
曾经,真奈还能在住家教师的陪伴下偶尔踏出宅子,呼吸小树林里的清新空气,聆听鸟鸣啁啾。
可现在,每当她试图走出客厅,周围的佣人便迅速围拢过来。
他们的声音充满关切,却隐藏着不容置疑的警告:“大小姐,您身体还没康复,不宜外出。”
“我只是想看看院子里的花开得怎么样。”
不出所料,踏上小园香径的愿望并没有得到满足。
取而代之的是鲜花被佣人们剪断枝条,每天都准时和早餐一起摆放在大小姐的卧室门口。
花朵缀着泪珠般的朝露,囚禁于精致的瓶中,过不了多久就会枯萎衰败。
一如此时此刻的真奈。
少女不忍直视,一言不发地端起餐盘退回自己的房间。
13岁时,听说父母要离婚,她无力阻止,只能冷眼旁观。
14岁时,长达一年的诉讼终于落下帷幕,法院将她判给了父亲,她没有坚持己见。
15岁时,她为追寻母亲的下落而离家出走,却导致身边无辜的人被父亲迁怒。
至此,她从带刺的野蔷薇蜕化为几乎无刺的月季,沉默地接受命运的修剪与损折。
直到16岁时,那个叫玛莎·布朗查德的女人出现在她面前,才让这一潭死水般的生活泛起涟漪。
和母亲一样,新来的住家教师留着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背影清瘦。
恍惚间,真奈以为母亲尚未离世。
那些从海姆墙边打听来的、关于精神病院人脑实验的消息,仿佛都是她颅内的幻想。
在玛莎转过身来与她对视的那一刻,真奈霎时忘记怎么呼吸。
手中的餐食滑落下来,瓷制器皿碎了一地。
“小心!”
眼看少女急着躲回房间,险些踩中地上的碎片,玛莎快步上前抱起她,小心将她放到沙发上。
检查不出什么伤口后,女人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眼眸却垂了下来。
“我长得真的很像坏人吗……”
真奈听见她喃喃自语,心想:
你长得有点像我妈妈,不像坏人。可惜你是那个男人派来的,我不能信任你。
她本以为这次可以下定决心。
可是,紧闭的硬壳究竟是何时开始松动的呢?
是从玛莎在真奈窗边种下一丛芳华,叮嘱佣人们别再剪断花枝那一刻起?
是从玛莎听说真奈喜欢猫咪却对猫毛皮屑过敏,送了只亲自设计的仿生小猫那一刻起?
还是从玛莎没有指责真奈在雷雨夜误入住家教师的专属房间、允许少女在她怀里啜泣那一刻起?
那一夜,当真奈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竟不小心把年长她20岁、尚未婚育的玛莎当作母亲了。
“老师,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啊,你想念妈妈的时候可以来找我。”玛莎揉了揉她的脑袋。
“那我可以……喊你妈妈吗?”
“嗯,私底下这么喊没问题,不要被别人发现哦。”
听罢,真奈难得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
太好了,她和那个男人雇的其他人不一样。我们俩都不喜欢被那群人打小报告。
就这样,她们成了一对情同母女的师生。
“妈妈,你看起来好高啊。”
“还好吧,一米六七,不算高也不算矮。”
“我以后可以长得和你一样高吗?”
“在骨骺线闭合之前,试试多喝牛奶多锻炼?”
“等身体好起来了,我想cos杀手或者战斗女仆,最好是黑发红瞳的。”
“哇,这样的真奈一定很酷。”
“话说,妈妈念的真奈(Mana)听起来和吗哪(Manna)好像啊。”
“嗯,妈妈不懂日语,发音不太标准。”
“我知道吗哪在《圣经》里是一种天赐的食物。可是,大家一念我的名字总会联想起致幻剂。”
“对不起,孩子。”
“不,这不是妈妈的错。要不……妈妈叫我尤娜(Una)好了。”
“为什么?”
“妈妈不是说过‘真奈是我独一无二的孩子’吗?”
“好,那妈妈以后就叫你尤娜吧。”
渐渐地,真奈从玛莎无意间透露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那些黑暗的过往。
她不明白,像玛莎这么好的人,为什么会遭受自治邦的不公平对待?
还有她那没能从人脑实验中幸存的母亲,还有那些被父亲辞退后失去音讯的家庭雇员……
和玛莎在一起的日子越快乐,少女就越厌恶造成这一切不幸的人。
她想为大家做点什么。
可惜,真奈的病情在过完18岁生日后就急剧恶化。
弥留之际,她握住玛莎的手恳求道:
“妈妈,请你提取我的大脑记忆,为我制造一具更健康、更强大的躯体……
“我好想知道一米六七、黑发红瞳的自己是什么样子的。
“到时候,我还能继续当妈妈的女儿吗?”
彼时,E社尚未研发出人脑驱动机器人。
不过,他们对提取人脑记忆、输入机器中模拟本体进行交互的研究已初见成效。
共同相处的两年来,真奈从未将自己在海姆墙边打听到的可怕秘密告诉玛莎。
玛莎不知道,真奈想借着E社的技术记住对志村崇一的仇恨,记住对这片秽土的仇恨。
她也不知道,植入本体记忆的高智能多用型仿生人一旦启动,将会在涅瓦兰掀起滔天巨浪。
她只想遵照真奈的遗愿,让那孩子以仿生人的形式重获新生。
当她把设计方案交给志村崇一时,得到的回复却是:“这个任务先放着吧,你有新的任务了。”
“什么?”玛莎有些难以置信。
眼前的男人态度冷淡,与两年前那个求她为女儿塑造仿生体的悲痛父亲形象完全无法重叠。
志村崇一以为她没听清楚,重申一遍:“你现在要做的是复刻艾希莉·弗雷泽,明白了吗?”
“……明白。”玛莎咬了咬牙,这个名字她听过。
她搞不懂,会长年轻时的“白月光”真的比亲生女儿重要吗?怪不得真奈和父亲不亲近。
见她没有拒绝,志村崇一又道:“我会任命你为首席人工智能工程师。”
“好。”玛莎无力拒绝,只能答应。
白天,她压下怒火执行志村崇一布置的任务。
一到晚上,她就争分夺秒地履行和真奈之间的约定。
长期007、白加黑,令玛莎的身心状况愈发糟糕。
可她骨子里的叛逆并未完全磨灭,时不时就与志村崇一产生分歧,甚至爆发剧烈的争吵。
在“艾希莉”臻于完美、“志村真奈”尚未调试完毕之时,玛莎不幸确诊胃癌,时日无多。
志村崇一夺走了她所有的劳动果实,趁机找借口踢开这个劳苦功高而又桀骜不驯的下属。
怎料不完美的“女儿”竟和他的“白月光”联合起来,一夜之间就摧毁了他苦心创立的商业帝国?
“爸爸,喜欢我为你准备的礼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