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莉丝离开后,病房霎时安静下来。
菲利普竭力挪动身子,好让目光可以安放在索菲娅身上。
他有很多话想聊,却不知从何说起。
良久,他才通过脑机接口艰难地挤出一句话:
“我知道自己已经时日无多了,有些事现在不说,以后就没机会了。”
索菲娅默然不语,等待他继续倾诉。
“索菲娅,我知道你一直以来都很恨我。
“恨我伤害你妈妈,恨我赶走莎芙她们,恨我对你和克莉丝不闻不问,恨我把你们当联姻工具。
“我确实不配做父亲,也不配得到你们的原谅。
“我只是希望,在我走之前能听到你亲口承诺——你会好好照顾克莉丝,绝不对她动手。”
这些天,菲利普逐渐意识到一件事:
之前索菲娅只是想获得他的信任与认可,趁机夺回属于母族的一切,所以才表现得那么乖巧。
她厌恶他,厌恶里希特霍芬家族。倘若得不到想要的,就会选择毁灭他们。
他担心索菲娅会对克莉丝不利。
“好好照顾克莉丝,绝不对她动手?”
听完菲利普的请求,索菲娅眉头一皱,似乎遭受了极大的侮辱。
“爸爸……不,或许我应该叫您姨父。就算您没有这么吩咐,我也不会伤害克莉丝的。
“虽然我查明了自己的身世,但我依然会把凯瑟琳当妈妈,而不是姨妈。
“同样地,我也会把克莉丝当亲妹妹,而不是表妹。
“我不会像您那样打压弟弟,也不会像莱昂叔叔那样处心积虑地谋害亲人。
“我和你们兄弟俩不一样,到底是什么让您产生了我会对克莉丝动手的错觉?”
索菲娅还记得自己刚被接回来没多久,菲利普就强行把她带到新宅里,逼她向继母和弟弟问好。
面对三个害死母亲的罪人,索菲娅自然没什么好脸色。
然而,在贪玩的弟弟差点滚下楼梯的那一瞬间,她还是一把拽住了他。
一不小心,肘关节就撞上了坚硬的扶手,疼得索菲娅直抽气。
爱德华毫发无损,反而吓得哇哇大哭。
听见宝贝儿子的哭声,菲利普以为索菲娅在欺负爱德华,不分青红皂白训了她一顿。
当时,索菲娅只有14岁,却在这次不愉快的登门拜访中敏锐地察觉到父亲对弟弟的偏爱。
仅此一次,她便再也不愿意和那一家子来往了。
“您那个时候不相信我,现在也不相信我,对吗?”
索菲娅俯视着病床上的菲利普,神情平静。
“后来爱德华告诉我真相,我才发现自己错怪了你,”菲利普面露愧色,“对不起,孩子……”
迟到将近十年的道歉,真的有用吗?索菲娅不置可否,只是笑笑。
“总之,您大可不必担心我会对克莉丝怎么样,我们姐妹俩关系很好。
“毕竟莎芙姑姑和爱琳娜阿姨对我们俩一视同仁,教会我们互助互爱,而不是同室操戈。
“没什么事我先出去了,顺便叫克莉丝进来和您聊聊。”
见索菲娅转身就要走,菲利普急忙叫住她:“我要怎么做才能补偿你?我名下的……”
“不,您什么都补偿不了。”索菲娅打断了他,“我对您的财产没有兴趣,留给克莉丝吧。”
“其实我已经立下遗嘱了,你和克莉丝一人一半。你就当是为子孙后代积累财富吧!”
菲利普近乎哀求的坚持,令索菲娅哭笑不得。
“姨父,我的钱多到没处花,早就腻了。
“您给我的,我全都不想要,到时候会交给克莉丝或者捐给慈善机构的。
“而且,我绝对不会有什么子孙后代,不需要为不存在的人积累财富。
“过不了多久,我就要向一个女孩求婚了。您见过的,叫冬泽凛,有印象吗?”
菲利普当然记得那个黑发红瞳的少女。只是,他没想到:
索菲娅竟然效仿莎芙,和自己的贴身女仆在一起了?她不怕瑟德贝格家因此而蒙羞吗?
索菲娅冷笑一声,纠正道:
“不,我的性取向是天生的,并不需要效仿谁。
“我们家不是贵族后裔,不太看重虚无缥缈的家族荣誉,没有‘蒙羞’这么一说。
“而且,我只是想和心爱的人共度余生,既没有违法犯罪,也没有道德过失,有什么好羞耻的?
“啊,对了,我还要把莎芙姑姑和爱琳娜阿姨接回涅瓦兰担任证婚人。
“我是来通知您的,不是来向您征求意见的,不需要任何人作多余的评价。”
菲利普无从辩驳。
确实,他有什么资格摆出一副好为人师的面孔呢?
他大举吞并一众竞争对手,将探微集团做大做强,而后又暗中推动自治邦制定严苛的法律。
邦政府高度认可《竞业限制协议》《禁止招揽客户协议》《禁止挖角协议》《保密协议》,将常住居民划分为三六九等,正是菲利普、志村崇一和其他财阀共同促进的结果。
可在法律的保护下,探微集团却开始安于现状,故步自封,逐渐走向衰落。
他费尽心思为女儿们物色联姻对象,却忘记无爱的婚姻毁掉了亡妻的幸福。
他指责莎芙和爱琳娜的越界之举会败坏家族的名声,结果反倒是他闹出的丑闻让家族陷入风波。
他背叛妻子,拈花惹草,没想到安妮和莱昂也如法炮制,就连精心栽培的儿子也不是他的骨肉。
最令他难以释怀的是,索菲娅原本是他最优秀的女儿,现在也只肯称他为“姨父”了。
而长期被他忽视的亲生女儿克莉丝,刚才来探病时甚至不屑于瞧他一眼。
想到这里,菲利普无可奈何地闭上眼睛。还没来得及叫克莉丝进来,他就沉沉地睡着了。
下次醒来会是什么时候呢?算了,无所谓了。
要不是医院说菲利普情况不太好,想和姐妹俩谈谈,索菲娅才懒得特地跑过来一趟。
她轻轻掩上病房门,招呼妹妹进去看一眼。
克莉丝照做不误,但出来时还是嘀咕了一句:
“我还以为他真的快不行了呢,结果把我们喊过来又不说正经事,搞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