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隐山绘理的家位于“北叶”的神社辖地,距离废弃仓库还有相当一大段路程。
岛上没有出租车,主要的交通方式是公交车、摩托车、自行车和步行。
现在这个点,公交车早就停运了。
从仓库跑去北叶要费不少时间,搞不好还没到目的地就出人命了。
弦音不由得着急起来:“这样是不行的,就算不想去医院,好歹也要先稳定情况啊!”
“朴氏……诊所……”如同呓语般从唇齿间飘出一个名词后,巫女昏了过去。
弦音翻开随身携带的地图迅速扫了眼,便背着伤者往诊所的方向一路狂奔。
奇怪的是,隐山绘理比她想象中要轻得多。
“是营养不良吗?明明身高和我差不多……”
一到诊所门口,弦音就把巫女从背上放下来,然后用力拍门。
“麻烦开一下门,有人受伤了!”
“有急病就打电话叫救护车啊,来小诊所做什么……”
一名睡眼惺忪的披发少女咕哝着打开门,一看到伤者的情形就瞬间清醒过来。
“哇!还愣着干嘛,快进来!”
弦音鞋都来不及换,立马将隐山绘理放到病床上。
向披发少女简单说明情况后,她就累得瘫跪下来,用手臂支在地上喘息。
披发少女奔向楼梯口,朝楼上大喊:“妈!妈!快下来,出大事了!”
这时,一名中年女子匆匆下楼,抓起一件白大褂披在身上。
“哎呀,怎么又这样?绚真,赶紧给她止血!”
朴绚真迅速照办,不久后又慌慌张张地大喊一声:“呜哇——!她的伤口还在冒血!”
“你刚才用的药不对,特效药拿来,快!”
母女俩一顿忙活后,隐山绘理的情况总算稳定下来了。
朴医生吩咐女儿帮伤者仔细包扎,换上洁净宽松的甚平式病号服。
交代完毕后,她打电话让神社尽快派人过来一趟。
见弦音在候诊区一副如坐针毡的样子,朴绚真偷偷闪到她身旁打了个响指。
“嗳,怎么这么紧张?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在等女朋友呢~”
触发了奇怪的关键词,弦音话都没听清就腾地跳起来。
“女……女朋友?”
“这么容易就害羞了?算了,不开玩笑了,不然绘理可能会很困扰哦。”
朴绚真一笑就露出小虎牙,为本已俏皮的脸增添了几分稚气。
她是弦音见过的第一个可以如此轻松地叫出“绘理”这个名字的人。
而其他人都是毕恭毕敬地称呼那巫女为“御神子大人”或者“隐山小姐”。
弦音不想错过任何打听情报的机会。
保险起见,她也遵从大多数人的做法,小心试探:“您和御神子大人似乎关系不错?”
她的用词过于客气,逗得朴绚真咯咯直笑。
“哎呀,不用整天大人大人的,绘理不喜欢别人这么叫她啦!
“我经常去绘理家蹭饭,她真的完全没有架子哦,只是有点慢热而已。”
蹭饭?不是说神社守备森严,不能随便进去吗?
朴绚真连连摆手:
“谁说她住在神社里了?她家在隐山脚下的社家町啦。
“神社建在山上,爬起来多辛苦啊,我可不要去。”
见朴绚真主动透露了不少信息,弦音立马乘胜追击:“那神裔大人也和她一起住在社家町吗?”
朴绚真歪着头思考了一会儿,又摇了摇头。
“神部家有个规矩,神裔在成年之前都要深居神社,不得外出。
“就算成年后正式就任宫司,也只在祭典仪式上出现,但通常会戴上面具,不以真面目示人。
“所以,我们从来都没有见过神裔大人。”
这么说,隐山绘理身上的血痕和淤青,恐怕是在神社奉职时留下的。
弦音内心不停斟酌,试图寻找恰当的言辞。
片刻后,她鼓起勇气问:“那……隐山小姐经常受伤吗?”
朴绚真发出了一声叹息:
“绘理作为主事巫女,除了管理神社事务,还要保障整个北叶的安全。
“所以,她经常要练习弓马骑射和刀剑肉搏,很辛苦哦。”
怪了,为什么纱夏认定隐山绘理遭到了神裔大人的虐待,而朴绚真却说这只是训练伤?
“像今天这样的伤口,也是训练造成的?”
朴绚真突然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面露难色。
“不管怎么说,绘理也是这里的病人,我不可以随意透露她的隐私,你还是亲自问她吧。”
她悄悄打量了弦音一眼,见其浑身都是血渍,这才如梦方醒。
“啊,不好意思!光顾着聊天,忘记这茬了!要不要先洗个热水澡,换身干净衣服?”
“诶?好的,谢谢……”
2.
长夜漫漫,还要随时留意伤者的情况。
处理好其他事情后,朴氏母女给弦音准备了点心和热茶,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了天。
期间,神社派了几位神职人员和巫女过来,准备带走隐山绘理的随身物品。
临走时,她们瞥见弦音换下来的衣服,提出一个奇怪的要求:“沾了血吗?麻烦交给我们处理。”
弦音很是纳闷:她们为什么拿走了我的衣服,却没有惩罚我?我违反了町规诶……
朴绚真似乎早就习惯了这番场景,解释道:
“她们要代替绘理执行驱鬼仪式,然后回北叶帮你把衣服洗干净。
“反正有我妈在,别人最多只会把你当成新来的助手,不会说你违反町规的。
“再说了,你救了她们的上司,她们怎么会指责你啊?”
弦音陷入沉思:
“隐山绘理不愿意去町中心医院,而是选择了朴氏诊所。
“朴医生对今晚的突发状况有丰富的处理经验,她的女儿绚真也很了解隐山绘理。
“从这几点来看,隐山绘理非常信任朴氏母女,说不定经常找她们帮忙缓解出血症状。
“只是,她为什么要三番四次地维护我呢?
“在先贤壁前叫我小心那个耳机,在我冲撞驱鬼仪式后网开一面,现在又引导我来诊所避嫌……
“难道她也忌惮着神部氏,但只能违背本心为他们卖命?
“倘若纱夏没说错,那么隐山绘理在遭受神裔虐待后心怀不满,作出阳奉阴违的举动也正常。
“刚才那些神职人员和巫女应该是她的心腹手下,不像是神部氏派来牵制她的。”
就在弦音冥思苦想之时,病房里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动静。
朴医生进去查房后又退了出来,朝弦音招了招手。
“绘理醒了,大概是有话想跟你说。”朴绚真刻意压低声音。
弦音有些纳闷,怎么大家都变得神秘兮兮的?
也是,很多人都不愿意让亲友看见自己的病容,更何况自己对隐山绘理来说连朋友都称不上。
虽是这么想的,弦音还是迫切希望从对方口中得到有用的信息。
她走到病房前便停了下来,闭着眼睛做了几次深呼吸,才鼓起勇气跨进去。
“很害怕吗?”
冷不防跳出来的一句话,让弦音整个人都化成石头,右脚刚迈进房间里,左脚就在门外定住了。
“像琥珀一样凝固了呢……”巫女声音里的冰芯似乎稍稍融化了些,“进来坐好了。”
恭敬不如从命,弦音只好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她低下头来,反复打着腹稿:等下应该问什么问题?怎么开口才不会引起对方的反感?
隐山绘理不知何时自己坐了起来,靠在竖起的枕头上。
乌亮的长发没有扎起,宛似一条懒洋洋的小溪,随意散落在肩上。
她有气无力地指了指小桌板上的纸笔。
“对不起,我现在说不了太多话……绪方小姐想问我什么问题,都可以写在纸上……”
“您知道我的名字?”弦音呼吸微顿。
听到同龄人对自己使用敬语,多多少少有点不好意思,更何况对方是位高权重的御神子大人。
察觉到弦音的惊讶,隐山绘理在纸上写道:
“抱歉,让绪方小姐感到困扰了。其实,研究所大多数人的名字我都知道。”
她试图控制颤抖的右手,所以写得不快,但字迹依然清丽端正。
弦音很是过意不去。
“隐山小姐,您这么称呼我实在是太庄重了,叫我弦音就好。”
“既然如此,弦音就不要叫我‘隐山小姐’了,不如直接喊我的名字吧。”
弦音一阵恍惚:她的语气好温柔,是错觉吗?看来朴绚真说的没错,这人确实没什么架子。
“那个……绘理,我接下来问的问题可能会冒犯到你,真的没关系吗?”
“没关系,不过有些事情我没办法和盘托出,请见谅。”
这个回答,令本已做好心理准备的弦音再度紧张起来,心脏几欲冲破胸腔。
她深吸一口气,开始提笔落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