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每个人都被时代的洪流裹挟着、推动着,没办法后退。”
“我不会游泳,可以选择离开吗?”
“不可以哦,但是弦音可以选择追随哪条支流。”
那是多久以前的对话?久远得连记忆力极佳的弦音,都无法寻觅它的源起。
她当时不能完全理解父母的话,却清楚记得每一个字。
“有些事情是躲不过的,你不找它,它就会来找你。”
阳咲学姐的脸和双亲的脸交错重叠,融合在一起,如梦境般变幻莫测,又无比真实。
现在,“它”——那股洪流,席卷而来了。
波涛起伏的失重感令弦音有些恍惚。
霎时间,她只觉身体一沉,坠入深渊……
弦音吓得浑身一激灵,猛地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躺在和室的褥垫上。
而绘理则跪坐在一旁,神色凝重。
“我……这是怎么了?”弦音努力支起身子,可稍微一动就觉得天旋地转。
“弦音昏迷了好几天,现在已经是周二了。”
“从周六到现在,我一直睡在这里?”
弦音半边脑袋一跳一跳地痛,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
她记得,周六那天吃完午饭后,她跟着流歌参观了一下午救助站。
傍晚,流歌做了俄式肉饼、罐焖牛肉、奥利维尔沙拉、酥皮奶油蘑菇汤、薄煎饼和甜点。
朴绚真如愿喝上伏特加,醉得东倒西歪。
像往常那样,端木澪一脸无奈地推开朴绚真递来的酒瓶,皱起眉头。
然后……然后发生了什么事?
嘶,头好痛,想不起来了。明明没有喝酒,为什么还会断片?
绘理见状,直截了当地挑明实情:“你最近在使用特殊药物,对吗?”
弦音没有否认。
自从体验到那种轻飘飘的愉悦感后,她使用解压喷雾的频率就越来越高了。
光是周六那天,她就吸了几大口。
心理辅导站的田中老师说,这支喷雾是药学系和农科系合作研发的保健品,没有任何成瘾性。
心情烦闷、精神紧张、失眠多梦的时候都可以吸一口,所以研究所很多学长学姐都在使用。
在田中老师离开后,弦音用放大镜仔细观察包装上的说明书。
她只看到茶氨酸、氨基丁酸、印度人参之类的成分,没发现什么端倪。
绘理听后沉吟片刻,又道:
“印度人参有诱导睡眠的效果。茶氨酸和氨基丁酸协同使用,可以缓解心烦,使人平静下来。
“但是,氨基丁酸很难跨过血脑屏障发挥作用,而且摄入过量可能会造成机体损伤。
“除此以外,还有可能引发血压过低、运动失调、神经损害等状况,甚至令人陷入昏迷。
“不过,我觉得这支喷雾的成分没有那么简单,想交给专业人士做个分析,可以吗?”
“好吧……”弦音把解压喷雾递给绘理,内心隐隐不安。
这时,绘理提出了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建议:“你最近有空吗?愿不愿意暂时留在这里?”
弦音怔住了。
绘理不是说要提防所有人么,怎么会主动邀请一个认识没多久的家伙留在社家町?
神裔大人不会介意吗?
见弦音明显有点反应不过来,绘理解释:
“周六那天,流歌说救助站人手不太够,你答应了会去帮忙的。
“但我感觉你当时好像不太清醒,就来确认一下。”
这是一个获取信任的好机会,弦音毫无异议。
“弦音真是简单得可爱呢,就不担心我是坏人吗?岛上有那么多关于我的不良传闻。”
绘理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转瞬即逝的微笑,但还是被弦音捕捉到了。
这难得一见的笑容过于耀眼,扰得弦音的胸口怦怦直跳。
说来,以前阳咲学姐也说我“简单得可爱”呢,弦音心里暗叹。
沉思几秒,她鼓起勇气:
“其实,大家都只是把矛头对准鬼狩武命和神裔大人,并没有指责绘理。
“就算是实施绑架的笠原小姐,也认为你只是被神部氏胁迫的。”
“真的么……”绘理微微眯起眼睛,“弦音应该领教过我的弓术和剑术吧。”
绘理除了管理神社事务,还要维护北叶和小镇的安全,所以经常要练习弓马骑射和刀剑肉搏。
弦音冲撞仪式那晚差点就被一箭穿心,人还没缓过来,刀尖就莫名其妙戗到眼前。
想到这件事,她心有余悸。
“那么,你们怎么会认为谁有能力虐待我呢?”绘理原本平静无波的声音里掺杂了一丝挑衅。
也就是说,绘理身上的伤真的只是训练伤?可是,为什么偏偏手臂上有这么多伤痕呢?
见弦音愈发困惑,绘理轻勾嘴角。
“我的手上沾满了鲜血,大可不必认为我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可怜人。
“弦音大概不知道吧?那个斩断入侵者四肢的人,恰恰就是我啊。
“你应该听说过内环是什么地方吧,那里住的都是被镇上居民视为‘不可接触者’的人。
“巫师在众人眼里,更是不入流的职业。
“按照这个逻辑,出身于内环巫师家族的我,怎么可能是神裔大人的未婚妻呢?”
“你之前不是说你和神裔是紧紧捆绑在一起的,没办法背弃那个家族吗?”弦音的心咚咚直跳。
“是啊,可你为什么要把神裔和我的关系理解成男女关系呢,就不可以是别的关系吗?
“你什么都不知道,就被骗来叶岛了,还莫名其妙想帮我?还是不要急着做选择比较好。”
绘理站起身来,脸上轻泛红晕。她没多作停留,转身便离开房间。
望着那个落寞的背影,弦音心里五味杂陈。
绘理说她和神裔大人不是那种关系,也没有被他虐待过,那他们俩究竟是什么关系啊?
不管怎么说,既然答应了流歌姐,就要认真履行承诺。
卧室里已经提前放置了早餐、洗漱用品和换洗衣物。
弦音整顿完毕后,便到隔壁救助站帮忙去了。
她被分配了整理内务、分发食物、核对档案之类的基础工作。
任务量不大,没一会儿就做完了。弦音只能百无聊赖地靠在椅子上,不时唉声叹气。
“呀,怎么长吁短叹的,是太累了吗?”流歌递来一瓶饮料慰劳她。
“流歌姐,绘理今天怎么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这只是一个很寻常的问题,没想到流歌却露出了礼貌而又不失尴尬的微笑。
弦音被她的反应弄懵了。
“弦音真的不记得周六晚发生了什么事吗?”
弦音摇摇头:“我只记得晚饭很丰盛,后面就不太记得了。”
“看来真的忘光了,应该怎么解释好呢?果然还是有点难为情啊……”流歌也开始叹气了。
是不是我吸了喷雾之后做了很过分的事,惹绘理不高兴了?
弦音绞尽脑汁回忆当晚的事,心里七上八下。
“那个……你先做好心理准备,我要说了哦。”
“流歌姐,请你快说吧!”
像是下定决心似的,流歌做了个深呼吸,接着压低声音:
“你那晚没喝酒,但给人的感觉就像喝高了一样,还抱着绘理不知道说了什么话。
“不过绘理好像没有生气,只是脸红得厉害。她一句话都没说,就出门执行仪式去了。”
等等,信息量太大了,脑子有点转不过来。
弦音的心脏像是被木锤敲击了一样,发出模糊而沉重的声响。
那声响被无数倍地放大,在胸腔里不断轰鸣,震起一圈圈余波。
“怪不得绘理今天要对我说那些话……啊啊啊,都怪我老是用那支喷雾!”
此时此刻,弦音恨不得以头抢地,以死谢罪。
“不用担心,当时绚真已经喝醉了,小澪的口风向来很紧,而我是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流歌用力做了个封嘴的手势。
当然不能说,不然我会被神裔大人千刀万剐吧!弦音在心底发出绝望的哀嚎。
她用手死死捂住脸:“要不我还是回端木馆算了……”
流歌赶紧制止她:
“绘理说,你还是留在社家町比较好,她会想办法查清楚喷雾的事的。
“这里比其他地方安全,就算出了事也不会被奇怪的人盯上。
“而且,绘理和守卫说过了,要在有人陪同的情况下才能放你出去,你就安心待在这里吧。”
这就是传说中的软禁吗?她果然还是恨死我了吧!弦音欲哭无泪。
“其实不用太顾虑神裔大人的看法,因为……”流歌止住话头,“算了,该知道的以后会知道的。”
呃呃,因为什么?拜托了,说话不要只说一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