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平安道人英勇无畏，如猛虎出林。咸镜道人坚韧不拔，如泥田斗狗。
“黄海道人吃苦耐劳，如石田耕牛。江原道人心净德高，如岩下老佛。
“京畿道人优雅大方，如镜中美人。忠清道人纯良温顺，如清风明月。
“全罗道人温柔细腻，如风前细柳。庆尚道人粗犷顽强，如泰山乔岳。
“八道人民性格迥异，聚在一起容易产生纠纷。但是在叶岛，请大家务必牢记一件事。
“那就是——我们不分祖籍本贯，都是乡亲同胞。”
一位已故先辈曾经这么说。
没有人记得他的名字。不，说不定不是“他”，而是“她”。
有人说那位先辈姓尹，也有人说姓金、李、朴、崔，众说纷纭。
然而，这段话竟奇迹般地流传下来。
冬云不确定那位先辈是不是尹家的祖先。
明明她们家是高丽村有名的巫师家族，世系却并不可考。
冬云也不清楚叶岛过去发生了什么。
“那场灾难”的亲历者有的死了，有的疯了，还有的不知去向。
幸存者往往对事件讳莫如深，一些人甚至丧失了语言能力，直到老死都未能开口。
时间线错乱，集体记忆缺失。
历史变成了一团混沌，唯有鬼神传说和清规戒律是如此的清晰明了。
2.
蝉隐平原的中央有一片密林，平时用铁丝网包围起来。
据说，密林深处的遗迹封印着恶鬼，大家都不敢贸然进入。
就算有人因为饥饿难耐而偷偷破坏屏障，也只敢在树林边缘觅食。
几座村庄环绕树林，形成类似于部落联盟的聚集区。
而“部落”外侧，则筑起了一道连成圆圈的高耸砖墙。
由此，遗迹、密林、村庄、围墙呈现出一环套一环的格局。
由于围墙内是一个相对封闭的空间，因此被称作“内环”。
这片区域离镇上的居民区还有好些距离。
如果村民想到其他村子去，就必须先找村长开具介绍信。
要是想到镇上去，还得增加体检和佩戴定位器的步骤。
否则，那群守在围墙唯一出入口的白衣怪人绝对不会放行。
不过，体检和佩戴定位器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在冬云彻底告别内环后没多久，村民们全都被植入一种名为“先知”的芯片。
先知芯片可以监控佩带者的身体状况，并准确定位他们所处的位置。
当有人出现身体异常时，芯片内置的信号收发器会自动向町中心医院发出警报。
然后，医院就会派裹得严严实实的队伍过来，将异常者及其家人统统带走。
村民们从来没有见过被带走的人返回内环。
有人说，他们尝到免费医疗的甜头，已经在镇上定居了，不会再回来过苦日子。
有人说，他们得到神裔家族的怜悯，到社家町做工去了。
可惜，大家都猜错了。
社家町很少把村民全家都接到那边去，通常只会收留鳏、寡、孤、独及家人无力抚养的残疾人。
比如，年幼丧亲的朴静渊就得到了神部氏的长期资助，一直刻苦学习。
后来，她在镇上开了家私人诊所，还从北叶的慈善机构领养了一个孩子，起名叫朴绚真。
某一天，当朴医生准备下乡义诊时，却被围墙入口的白衣怪人拦住，向她索要高额好处费。
直到近几年，在北叶势力的斡旋下，她的回乡之路才畅通了些许。
3.
尹顺子是高丽村德高望重的巫医。
为了让高深的巫术后继有人，她收养了几个孩子。
她教长女春熙驱邪除祟、画符占卜，教次女夏霖以歌舞娱神，教三女秋月使用刀剑。
唯独什么都没有传授给老幺冬云。
“阿妈，我也想学巫术！”
5岁时，冬云扯住母亲的衣角，满怀期待地仰起了脸。
母亲俯下身子摸了摸冬云的头，语重心长地劝说道：
“乖乖，你学这个不合适。等你长大一点，就跟中华村的大夫学医，到隐山上采药好不好？”
“好！”
这时，到社家町领取物资的村长闵真姬回来了。
她卸掉肩上的扁担，还没好好歇息就把冬云抱了起来：“看看真姬阿姨捎回了啥？”
冬云搂住她的脖子，朝箩筐里张望——
只见一个箩筐盛满了药草和食物，另一个箩筐整整齐齐地堆叠着许多新衣服和日用品。
这些都是宫司大人额外赠送给尹家的，比其他村民分到的东西要多一些。
冬云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心想：大概是因为尹家很受那位大人器重吧。
“冬云，快把姐姐叫过来帮忙，今晚我们烧明太鱼干汤喝，盛上满满的白米饭，好不好？”
母亲从村长手中接过冬云，用拇指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子。
冬云跑到后院，向正在苦修技艺的姐姐们传递了这个好消息。
那一年，春熙年方二八，夏霖正值豆蔻年华，秋月还是个十岁小童。
听见冬云的话，她们全都停下练习，又蹦又跳地回到屋内。
母亲给明太鱼干剥皮、剔刺、切块，然后把洗净的鱼头放入锅内熬煮，准备待会儿用纱布滤出汤汁备用。
春熙将豆腐切成方方正正的小块，接着又把葱和辣椒斜切成片。
夏霖哼着歌儿淘米，秋月和冬云洗净豆芽，坐在小板凳上择菜。
等豆芽全都掐去根须后，鱼头汤也开始咕咚咕咚冒泡了。
处理好的明太鱼干和豆芽、豆腐、葱、辣椒、蒜末、胡椒粉等配料一同下锅，在热气蒸腾中慢慢散发出鳕科鱼类特有的鲜香。
也许，这对于镇上人来说不过尔尔。汤饭而已，至于吗？
然而，对于无法靠捕鱼打猎、摘果种地为生的村民来说，汤饭是弥足珍贵的美味佳肴。
因为内环水土污染严重，吃了这里的作物和水产是要染上恶疾的。
平时，一家人只能依赖宫司大人捐赠的北叶土产和港口货物过活。
饱餐一顿后，她们又要勒紧裤腰带一段时日了。
如今，冬云在社家町从来不做明太鱼汤。因为，家的味道滑入胃中，轻易就化作泪水。
她不想被别人看到自己脆弱的模样。
4.
后来，学校推出了面向内环未成年人的升学政策。
冬云因表现出色，有幸获得到镇上免费念书的机会。
为了给提供寄宿的笠原家一个好印象，母亲特地替冬云梳头扎辫，换上新衣。
“唉，你那三个姐姐都不是读书的料，整天被村里的先达打手心。
“冬云聪明，才六七岁就认得这么多草药，以后肯定能成为好大夫。”
“像医女大长今一样吗？”冬云问。
母亲轻轻捏了捏她的脸：“比大长今更厉害，她只是古代人呀。”
承载着全家乃至全村的希望，冬云踏上了求学之路。
多年以后，她才发现自己不叫尹冬云，甚至从不属于高丽村。
12岁那年，那个自称是神社宫司的女人将冬云接回北叶。
“孩子，我是你的亲生母亲，你的名字本来叫绘理。
“你姐姐得了重病，不知道还能活多久。从今天开始，我会按照神裔的标准来培养你。
“但我现在暂时不能帮你改回原姓。北叶有座山叫隐山，你以后就叫隐山绘理吧。”
这不算是一个好消息，但少女还是松了口气。
她一直以为宫司大人和下一任神裔都是男性。
她甚至还听说，宫司把她接回来是为了给“他”的“独生子”定亲，心里一万个不愿意。
毕竟，内环和镇上的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可是，神部氏的家主也好，蝉隐神社的祭主兼宫司也好，神裔大人也好，凭什么不可以是女性？
说不定连她们的祖先鬼狩武命也是女性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