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叠大小的和室内,绘理缓缓撑开眼皮。
光线透过原木框壁灯的仿羊皮纸灯罩,早已滤得柔和均匀,但她还是不由地微微眯起眼睛。
她用手支着身子,坐了起来。
往常这个动作会令伤臂隐隐作痛,现在居然没什么感觉。
她下意识地低下头来观察自己的左臂,上面并没有裹着渗血的纱布和绷带。
淤青和刀痕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光滑白皙的肌肤,仿佛回到了她成为主事巫女前的日子。
这也未免太诡异了。
绘理褪去睡裙,打开衣柜,对着内置穿衣镜仔细检查自己的身体。
不对劲……
不仅手臂上的伤好了,就连被变异者啃噬得缺肉露骨的身躯也恢复得完好如初。
然而,那个来自弦音的温暖怀抱,却始终残留在感知系统里。
绘理下意识地伸手触碰嘴唇,默默回味那个绵长的吻。
当她意识到自己正光着身子回忆那晚的事时,脸颊霎时燃起了一片绯红。
绘理立马穿上衣服,匆匆下楼。此刻,她最想见的人只有一个。
一楼客厅的墙上,带日历的老式挂钟滴答滴答地走着。
如水月色漫入疏窗,在地上洒落清冷的白霜。
路过挂钟时,绘理借着月光瞥了一眼,不禁微蹙眉头。
现在是8月15日,晚上十一点多。
她对7月31日晚之后的事毫无印象,这些天应该是陷入昏迷了。
可是,她竟然只是和平常一样醒来,没有任何不适感。
那惨烈的灾难,仿佛仅仅是一场噩梦……
可残存在记忆里的痛楚却清楚地告诉绘理,内环异变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
村民们几乎全部变成罗刹鬼,而三姐也在战斗中伤重身亡。
最后,昔日的乡亲要么融成烂肉痛苦死去,要么化作刀下亡魂,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想到这里,绘理有如万蚁噬心,不由得捂紧胸口。
不远处,有间客卧亮着微光,里面的人似乎仍未入眠。
绘理在走廊上止步,迟迟没有靠近那扇门,心底涌起一阵酸楚:
“回去吧,说不定弦音已经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了。
“手上沾满鲜血的我,根本就没有资格去见她啊。”
正当她转过身时,耳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蓦地,一双手从身后环抱住她。
她怔了一怔,想继续向前走,那双算不上坚韧有力的手却抱得更紧了。
“你终于回来了……”
那人将脸埋到她的颈侧,呼出的热气令她不由得心弦一颤。
为了掩饰窘态,她半开玩笑道:“这样不太好吧,你不怕被心狠手辣的神裔大人发现吗?”
“又逗我,明明绘理就是神裔大人啊。”
弦音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似乎在埋怨绘理不够坦诚。
“噗……”绘理忍不住笑了起来,“是我不好,我应该早点告诉你,省得你吃这么多飞醋。”
弦音一把抓住绘理的肩膀,将她的身体转过来,气鼓鼓地捏住她的脸。
“还笑!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被那个不存在的‘未婚夫’欺负?”
“我不是说过,我和神裔之间不是男女关系吗?”
“你也没有明说自己是神裔大人啊,我怎么可能想到嘛。”
“弦音听不懂这么明显的暗示,真的不是我的问题哦~所以,吃醋这一点你不打算否认吗?”
弦音霎时满脸通红,不自觉地松开手,全然失去刚才质问的气势。
“我、我才没有吃醋呢。”
绘理弯起眉眼,心想:没想到弦音还有这么傲娇的一面。算了,不逗她了,好好安慰她吧。
“对不起,弦音,我只是不想把你卷入——”
还没等绘理说完,弦音就上前扣住她的后脑勺,吻上她的唇。
“唔嗯……”绘理无力抗拒,只好闭上眼睛,发出微弱的哼声。
突然,她意识到哪里不对劲,轻轻推开弦音。
“绘理,怎么了?”
“镇上都说神裔大人冷血嗜杀,你不怕我吗?”
“那又如何?我只相信自己亲眼所见的你。”
“可是,我确实在内环杀了很多无辜的人……”说到这里,绘理垂下眼眸,喉头隐隐发紧。
“我知道,你当时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谢谢……”
微光之下,绘理的脸颊划过两道流星。
弦音替她擦拭眼泪,将她搂进怀里。
“我还知道,你现在这副身体是植入本体大脑的仿生体。可是,这有什么所谓呢?”
绘理垂下头来。
怪不得她清楚记得内环发生的一切,身上却没有任何伤痕。
原来,是北叶的大家让她以这种形式重获新生了啊。
见绘理还在发愣,弦音小声恳求:“不要再推开我了,有什么事我们一起面对,好吗?”
气氛在戳破窗户纸的那一瞬,便染上了浓烈的橘子香气。
零时,指针重叠,衣衫零落于床笫之间。
两人鼻息相触,唇舌交织,渐渐气息紊乱,脸色潮红。
拥抱,摩挲,舔舐,揉捻,安抚浑身颤抖的她,又浑身颤抖地哭喊她的名字……
弦音能感受到,自己曾经写下的那些苍白无力的文字,在这一夜染上了鲜活的色彩。
原来,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是这么幸福的事吗?
隐山脚下,流水潺潺。蜜蜂在花间穿梭,贪婪地啜饮着甘露。
草丛摇曳,不知是微风拂过,还是狸猫偷喝了社家的新酿。
缠绵许久后,二人松开彼此。
“绘理刚才哭得好厉害,不舒服吗?”
“就是因为喜欢才会忍不住流泪啊,tsurune老师不也这么写吗?”
弦音悄悄把脸埋进被子里,两颊又红又烫。
因为绘理所说的tsurune显然不是她的本名弦音,而是同音笔名鹤寝。
“绘理看过我写的小说了?”
“嗯,文字和作者本人一样青涩温柔。”
“我当时没有恋爱经验,也没有和别人发生过亲密接触,写的东西一定很幼稚吧?好羞耻……”
“没关系,我看的时候也没有经验,只觉得很美好。”
“那现在呢?”
“现在觉得更美好了。”
“唔,这不公平,绘理太坏了。”
“怎么不公平了?我们刚才可是有来有回的哦。”
“我说的不是这个,”弦音哼了一声,“你好像早就认识我了,而我却对你的过去一无所知。”
“你真的想知道?”绘理恶作剧般地眯起眼睛。
“我们现在是恋人啊,所以我想多了解你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