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正在磨刀,规律的沙沙声回荡在工坊之中,一如往日一般。
临近最后关头,优也不再吝啬,甚至拿出了珍藏已久的小瓶子,往刀刃上淋了些昂贵的矿物油,之后换上目数最密的砂纸仔细擦拭刀身的角角落落。
望着能清晰反射出周围环境的刀刃,优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舀了一桶青镡之溪的清水,将刀刃插入其中清洗。
刀刃锋利地仿佛能劈开水滴一般,当优从水桶中拿出来的时候上面竟没有沾上一滴水珠。
只不过是轻轻一道空挥,破空声便呼啸而至,隐约地能看见对面的纸门上出现了一道小小的缝隙。没有使用灵力却做到了术士都不一定能做到的事情,或许优家祖传的锻刀技法也并非名不副实。
望着眼前这把已臻至完美的长刀,优罕见地沉默了一会儿,他将额头贴在冰冷的刀背上,似乎是在祈祷。如果说物品也能通灵的话,那这一定是身为造物主的优与被造物之间的对话。
少年长吁一声之后,开始完成最后的工序。装上刀镡,拧上握把,然后细心地缠上红白两色的长绳……最后收刀入鞘,清脆之音宛如在宣告一个新生命的诞生。
悠在背后静静地注视着少年的工作,没有出声打扰,只是在最后清响的回音落幕之后,才轻轻问道:“这把刀……有名字吗?”
少年似乎是被问住了,一瞬露出了有些惊奇的表情,在锻造这把刀的过程中他已经付出了一切,因此竟忘了给它取名。
优沉思片刻,望着放置在工坊台面上的长刀,轻笑道:“取斩杀青龙神之意,叫做龙斩——似乎有些过于俗气了,悠,你有什么主意吗?”
“……昕月,如何?”悠挠了挠脑袋,似乎刚才取的名字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知识,脑细胞也死了大半。
“新月?星月?这不是更土了吗?”少年责怪地看了悠一眼,明明身为术士却比他这个大山深处农村里没读过书的人还要无才,优有些汗颜。
“不是新旧的新,是日斤昕,有黎明、朝阳的意思。”悠连忙解释道,“这下不老土了吧?”
“黎明时的月亮,土倒是不土,却是个奇怪的名字,”优面露古怪,试着想象那副画面。
东边的群山吐出浓艳的赤红,天已半亮,却未见太阳的影子;而西边仍处于夜中,黑色的轻纱垂向这个世界;在那头顶,月光暗淡,几根简笔勾勒出月亮的形状,酷似脆弱易逝的玻璃珠。
大山中空气稀薄,更容易看清此番情景,优也有幸见过几次。不过那与这把刀又有什么关系呢,浑身上下除了带点淡青的白色剑鞘之外,似乎与这个名字就再无半点联系了。
少年看向悠,不过看对方眼神闪烁的样子,似乎并不想对这个名字做进一步的解释了。优试着再找些名字来,可凭他的才华,想到的名字比优的也好不到哪里去,到最后昕月反而成了最好听的名字。
“昕月吗……就暂时这样称呼你吧,至于刻字——就算了吧……”有些刀在锻造完成后,会在刀身上刻下名字,但优似乎不想这么做。
“倒也不怪就是了……不过按原本「龙斩」的意思,你是准备拿这把刀去见青龙之神?”悠挑了挑眉,诧异地看了少年一眼,言下之意似乎是优这种行为有些太自不量力了。不会术法,武器不是灵刀而只是一把普通的长刀,甚至连剑法会几分都要打个问号,这样的优要去讨伐占潭为王的大灵青龙之神?要是让别人听见了,说不定要笑出大牙。
不过回应悠的却是一个无比认真的表情,他并不是在开玩笑:“这便是我的全部,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向青龙之神献上我的全部敬意。”
悠有些呆然,他张张嘴巴想要说些什么,却什么也没能吐出。悠不由得扪心自问,他是否也只是抱着玩乐的心思参与其中,优献上了他的全部,那悠自己的呢?
于是紧跟其后,悠也献上了自己的誓言(全部)。
深吸口气后,他重新看向优,郑重无比地说道:“不管怎么样,我是不会让你死的,这片土地已经不能有再多无辜的生命逝去了。”
悠并没有把昨日茉莉告诉他的真相转告优,一方面是因为这是茉莉需要自己亲身告诉优的真相,而另一方面则是他不忍心看到两人的关系再度恶化。
不管是今日之优,还是去年冬天优的父母,抑或是在此之前无数因为青龙之神而死之人,甚至是青龙之神自己……这本是可以阻止的悲剧,这本是不应该发生的悲剧,人绝对不是命运能嘲弄的存在。
因此悠为少年锻造的剑取了这样一个名字,这是悠绝对不会说出来的小小期望。
昕月,黎明之月亮,明亮之月亮。昨夜的美好将延续至今日,没有人会在昨夜中牺牲,新的愿望将于新的一天带来新的祈祷。
所以术士少年这样发问了:“既然「昕月」已经完成了,那之后能否也为我锻造一把刀呢?作为回报,我会教你术法,虽然是自学成才的野路子罢了,不过也相当厉害哦?”
“诶?”这是优今天第二次愣住了,脸上的表情甚至比第一次还要震惊,如果说给刀取名还在情理之中的话,那么悠现在这个问题可以说已经远远超乎想象了。
“可是……今天下午我就要被献给青龙之神了,只有那么点时间也来不及……”
优慌乱的声音被悠强行打断了,术士少年脸上带着认真无比的表情,说道:“那么就明天吧,不行就后天,或许你想什么时候开始都可以。不是说了吗,我不会再让任何人牺牲了,优你也说过不要让我小看你吧?那么区区青龙之神又有何畏惧?!让我们清脆利落地解决到这次的麻烦,早点回来还能赶上晚饭呢!”
优震惊得久久嘴巴都合不上来,或许他也有点小看悠了,不论何时眼前这个少年都是个能把讨伐大灵挂在嘴边的主,甚至悠还妄想着要拯救祂,结束这场本不该有的悲剧。未能有展示实力的机会,以及那平易近人的性格,差点让优以为对方与普通的术士一般无二。
撑圆的嘴巴收拢,吃惊转为笑容,压在优肩膀上的无形压力消失,少年终于露出了轻松自在的表情:“你的委托,我就接下了!那绝对是把天下数一数二的宝剑,我保证!”
“——不过教我术法的话……到时候可别嫌我笨啊?”优摸摸脑袋,不好意思地说道。
悠同样用笑容作为回应:“那当然,而且在我看来优你的才能也相当不错——当然是比不上我的了!”
“那可不一定!”优也不甘示弱。
两位少年开怀大笑,双拳互碰,仿佛在这一刻终于放下了所有的戒心——真的是这样吗?
在原则没有被践踏之前,一切都有着妥协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