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没有那么热闹了啊……”老妇眯起眼睛，扫射四周，但悠知道其实老妇看不见，只是听周围的声音装作这样罢了。
她的声音略带着些落寞和悲伤，“热闹”并非是反话，只是充满着无解的矛盾。落寞于好久未曾举办的宴会终于把村民们聚集起来了，人却少了大半；悲伤于这是一场为了送别人祭而举办的宴会，牺牲一个人而换来他者苟活的罪恶仪式——真是讽刺啊！
沉默了片刻，老妇转头用她那灰蒙蒙的阴翳盲眼看向悠——明明她看不见，悠却感觉自己被注视着——说道：“小伙子，你会做到的吧？”
“……我不敢保证什么，但会尽力的。”悠端起酒杯，将其中村民自酿的劣质白酒一饮而尽。粗粮酿成的白酒辣的悠喉咙发疼，听到悠的咳嗽声，老妇不禁发出咯咯咯的笑声。
宴会在村子中央的广场举行，围绕着最中间那颗大槐树，村民们拿出了村落里仅剩的最好的东西，摆成一圈，颇有点悠之前的世界自助餐的形式。
不过悠与老妇两人却仿佛被这宴会抛弃了一般，站在最外延，看着里面的人如最后的狂欢一般舞蹈。没有人向悠攀谈，相对地也没有人驱赶术士少年。期间茉莉来过一趟，不会只是闲聊几句之后，就跟她的爷爷去忙祭祀的相关事宜了。
或许也是因为悠的原因，站在他身旁的老妇也同样无人问津。不过在悠看来，老妇在这个村庄也属于一个异类，现在的他们也只不过异类抱团了。
用白开水润润喉后，悠对着老妇问道：“老人家想吃点什么，我去帮你拿。”
明明宴会的主角还未登场，食物却快要被吃完了，再不下手今天中午就只能饿肚子了。
不过对于悠的好意，老妇只是摇摇头，婉拒了：“不了……我一个没牙的老婆子吃不了什么东西，小伙子你自便吧……”
悠没再坚持，耸耸肩，加入了掠夺食物的队列，不过一看见悠村民们就跑开了，倒是十分轻松。
正午之时，仿佛是为了卡这个点一般，宴会的主角、这次的人祭——优出现了。
无论是村民们还是悠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静静地注视着坐在神舆上缓缓移动到宴会正中央的少年——不，现在可以说“少女”。
四个抬轿的男子稳当地把神舆放下，随后紧跟在优一旁的茉莉侧过身，犹如王子一般接住了公主伸出的手，接引他下轿，走到宴会的中央。
这时悠才看清优的全貌：材质柔软、一看就是上等品的细绢做成的白色束衣，袖口和领结处绣有典雅的黑色条纹，垂至地面的衣摆上则装饰着小小的暗金色花纹。
原本杂乱的黑色长发这次打理地整整齐齐，梳成长辫从侧肩垂下。画着淡妆的脸庞被宽大的黑色头巾遮掩，宛如一位即将出嫁的新娘。顺带一提，从束衣的下半身伸出的光洁小腿和白净脚丫微微蜷缩着，看上去非常可爱。
如果是不了解实情的外人的话，恐怕会直接把优当成女孩子的吧？这或许也是茉莉想要达到的效果，如果直接以男性的外表去见青镡之神的话恐怕还没走近就被发现了，到时候什么计划都无法展开。
顺着茉莉的引导，优开始起舞，动作笨拙僵硬，估计是刚才临时学会的，好几次险些踩到了少女的脚。不过面对这样一段不像样的舞蹈，没有人会加以嘲笑，他们看似看着舞蹈，实际空虚的内心所指又在何方呢？
一曲舞毕，仪式即将结束。少年拿起了酒杯向众人微施敬意，随后一口气喝下。自酿白酒那难以消除的辣味恐怕让他很难受吧，可是少年没有轻易放弃，而是忍着那抹辛辣，干完了这碗白酒。嘴角溢出的酒水顺着少年泛红的脸颊划下，渗入到纯白的束衣中，就好像如雪的茉莉花。
优将空碗展示给众人看后，仪式暂告一段落，宴会继续进行。
从开始到结束，优就没有说过一句话，全是在茉莉的指示下行动，这似乎也是仪式的一部分。
悠微微皱眉，他有些不太理解，为何向青镡之神献上人祭的仪式，却要向村民们展示舞蹈，展示的对象不应该是神明才对吗，或者直接被大鲶鱼吃掉，也就不用展示舞蹈了。
不知通过何种方法，老妇似乎看出了悠的疑问，她费力地咬下一块沾有浓厚酱汁的兔肉，冲悠解释道：“很简单的逻辑，因为刚才的舞蹈本是在祭典时向青镡神向上祈祷的东西罢了，这三年才被移用到人祭上。”
真是难吃的肉，又老又腥，还是过去的日子好啊！老妇感慨了一句后，继续说道：“小伙子你应该查阅过青镡村的历史了吧？在很早之前琥珀主就已经不在人类的面前出现了，因此为了纪念对村落做出巨大贡献的琥珀主，村民们设立了节日，编织了舞蹈，献给神隐的琥珀主。这便是这段舞蹈的起源……”
想当初老婆子我年轻的时候也练过，可比小优跳的好多咯。老妇感慨一声，摇摇头，“最后一次不是为了人祭而表演这段舞蹈是什么时候呢，好像是在三年前吧……明明是为了祝福和感谢的舞蹈却变成了这幅样子，真是的。”
三年前，又是三年前，三年前到底发生什么事情才让这个村庄变成了这幅样子？术士少年眉头紧皱。
“哦，对了，三年前的宴会上好像也有像你这样的术士来过，当时他们可是被村长奉为上宾呢……”老妇看似无意的话随风飘来。
悠一愣，很快就意识到其中的玄机，随后便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向老妇，道：“老人家您为什么会提起这个——不，您到底是什么人？！”
刚才的话绝对不是无的放矢，老妇是为了引导悠才说的。术士、三年前、村长的异状，一切都构成了完美的闭环，青镡村最后的秘密在悠面前徐徐展开。接下来只要找到村长，逼问他，一切的真相便会露出水面。悠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去找称病未能到场的老人了，但是在那之前，还有一个支线没有完成，那就是为什么老妇能在那么巧合的时间抛出那么巧合的线索，她到底是什么人？
或许种种暗示在悠遇见老妇的第一次就摆在眼前，为何偌大的旅馆却一片荒芜，为何在宴会上无人上前向老妇打招呼，为何眼睛不方便她却能做劈柴的工作？一切的疑问都可以用符合常理的理由进行解释，但这只是悠的一厢情愿，老妇从来没有对这些疑问做出回应，不，是悠潜意识中忽视了这一点，没问罢了。因此直到现在真相大白的这一刻，种种疑点让她的行为显得更为异常。
“我？只不过是一个盲眼的老婆子罢了。”冲着悠，老妇笑道，“不过这么说你肯定不信的吧？”
“留在这里的只是一段记忆，真正的老妇早就在多年前便随她病死的儿子去了。吾借用了她的记忆，借用了她的外表，化作分身一直留在这个村子，为了等待你的到来——异邦的术士。”
“三年前，「吾之子」琥珀被异邦的魔法所迷惑，化作弑杀的凶神，即便是吾也无法阻止，有心无力。异邦的咒术只能用异邦的方法解开，因此吾一直在等你，从异邦而来的使者啊，将这一切拉下帷幕吧。”
悠只能看见一席淡红的身影，还有那奇异的鹿角，“你可以叫吾，守云。”
悠呆呆地站着，至始至终没能说出一句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