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桌上的老张手舞足蹈，几杯酒下肚脸上的笑容就没停过，嘴里偶尔的夹杂了些哽咽，每每提到老张的儿子张萧他都会情绪激动。笑完了，老张又开用食指和拇指捏掉顺着鼻子流下的眼泪。作为老张的邻居以及好友，我现在又要听上重讲一遍他儿子的事了。
张萧的故事要从五年前说起，那阵我们小区3号楼搬来一个新住户。有新住户搬到这种老小区不算新鲜事，新鲜的是来的是一个美国老黑。那老黑的新住处就在老张家隔壁，老张这人好客，来这儿的前几天都邀请人家去他们家吃晚饭，弄得那美国佬都不好意思了。
那阵子走大街上经常能看到老张跟美国佬打招呼叫他“胃炎”——“呦，胃炎，吃了吗？”，“胃炎！今儿忙什么去呀”，后来我们就也跟着他管老黑叫“胃炎”。那会儿还纳闷呢，美国人怎么起这么个名字，是不是肠胃不好？后来才听十岁大的张萧说才知道，人家叫威廉，不叫胃炎。
关于威廉我们对他了解并不多，虽然人很有礼貌但是不太爱说话，可能是不太擅长说中文，咬字不清楚说话慢了吧唧。3号楼二层有个刘老太耳朵不好使，他俩碰着面聊上两句突出一个费劲——
威廉：“刘妈妈，你好，我是，威廉，早上好，我去呃，我去那个市场里，买蔬菜，要不要我帮你带一点？”
刘老太：“什吗？带什吗？”
威廉：“呃，我，我是说，我要去买蔬菜，去集市买蔬菜”
刘老太：“哦！威廉，你刘妈妈不识字，不看书。”
然而，咱们不走运的威廉在一次醉酒爬楼的过程中从楼梯上滚落了下来，楼下摆放的钢筋段儿戳穿了他的肚子。离小区最近的医院在6公里以外，小区门口在修路交通非常混乱，别说打不到出租车，救护车也进不来。那老张年轻时候是跑马拉松的，知道威廉受伤了赶紧跑向现场，背起威廉就往医院跑，我们都惊了！那威廉一身的肌肉那么高大怎么也得有200斤，真没想到老张体质这么棒！
我们也紧着边小跑边换交通工具一路赶到了医院，威廉手术还在进行中。旁边有个医生跟我们说“幸亏即时，再晚点这老黑鬼就客死他乡了”，再看看老张，累的进了ICU。
老张底子好，没些日子就出院了，威廉过了几周才出院。这期间3楼的几个邻居轮番照顾威廉，本来刘大妈也想去比我们给拦住了，怕威廉着急上火对病情不好。威廉出院之前就把老张垫付的钱都给还了，一出院就在银行取了10万人民币要给老张，老张死活不要。这美国人可能比较讲究这方面的道义，见老张不要钱就说等过了几年他回美国时候带老张儿子张萧随他去美国读书，他会帮忙照顾张萧，费用全免，老黑本来中文说的就慢又结巴，老张就当他开了个玩笑没当回事。
那之后，威廉像是跟解封四邻的都融到了一起，中文也越来越好不说人也变得热情，把酒也戒了，小区里好多事都得找他帮忙。有一年竞选小区之星，威廉以1票战胜刘大妈拿下冠军，居委会大妈逗贫说：中美友谊万岁。
一转眼五年过去了，爱好书法绘画的文艺老张却教育出个混不吝的张萧。混不吝的意思就是天天吊儿郎当没什么正经事的人，不杀人放火但也不思进取。张萧学习成绩本来就落后，一上高中还跟当地很多流氓小混混勾结在一起，给老张是操坏了心。
老张是虽然比较注重教育，但张萧他妈去世的早，可能张萧今天这样跟缺乏母爱有关。有阵子听老张念叨5年前威廉想带张萧出国的事，可能渐渐萌生了让张萧出国留学的想法，但孩子离得太远肯定更不放心。就在老张犹豫不决的时候，张萧惹上事了，这小子纠结了三个学校的学生把当地一个流氓团伙老窝给端了，这一代全轰动了！不过令老张惊喜的是警察不仅没有罚还给予表彰。
但事情还不算完，事发后的第二个礼拜，我从超市买鸡蛋回来，走到3号楼下，嚯！吓了我一大蹦！鸡蛋全摔碎了，那家伙得有一百多人围堵在3号楼九单元门口，乌七八糟一看就都不是正经人，准不定哪来的混混们，为首的一个戴墨镜中年男子跟老张一边抽着烟一边聊着什么。平时热闹的小区一个人影都没了，二楼刘大妈的窗户紧闭。我是承受不住这种场面转身就要走，谁想老张大老远就高喊我的名字，看我没反应还使劲大喊让我过去，我浑身酥麻，硬着头皮一转身一百多个流氓全都盯着我看，老张招手让我过去。
原来是附近的一个非法帮派通过上次的事相中了张萧的能力，那个帮派的老大在这一代还挺有名，人称“阎王爷”，阎王爷没有孩子，想跟老张商量着让张萧做他的干儿子，保证他父子俩好吃好喝。以后阎王爷没了这个帮派的位子就是张萧的。老张肯定不同意，谁会让自己孩子混黑社会去？不过老张是聪明人，不直接拒绝，只是悄声吩咐我让我去楼上把威廉叫下来。
我一上楼威廉正健身呢，刚做完器械，穿着一个大背心这肌肉比五年前还壮实。我把事情交代清楚后，威廉说他先收拾一下，让我先下楼。我回到楼底下，老张和阎王爷正聊着，阎王爷一直跟老张说出国有没啥好的，到了国外一个朋友没有，还不如跟着他们兄弟好吃好喝。老张就说他觉得威廉挺靠谱，他仨人都是为了孩子好，说等威廉下来了他们一起聊聊。我看阎王爷就有点不乐意，抽着烟愁眉苦脸的，这时候一个大黑影从楼门洞里走出来了，嚯！大威廉往小阎王爷身前一站——吓得阎王爷烟都掉了！这大老黑，感觉一只手就能捏死他，刚才叽叽喳喳的百十号人全愣了，整个九单元门口鸦雀无声。
威廉礼貌的向阎王爷解释道：“萧将会跟我走，我带他去美国读书，我教他英语，有所私立高中的校长是我的朋友，他一定会考上大学，等他念完大学，我带他回国。”
威廉中文说的比以前好了些，就是语速很慢，但在场的一百多个人全都静静地等他说完没人敢吱声，我看那阎王爷不知什么时候一脑门子汗，只有老张一脸惬意的在旁边抽着烟。
威廉说完以后阎王爷还在犯愣，小弟们也不敢说话，只见阎王爷眨了眨眼，一脸无奈的说：“呃……行，没问题，没关系…等张萧回来，我们的人也当他是自己人。”
说完以后人群发出和善的笑声，似乎大家是终于缓了口气，阎王爷匆匆跟老张告别带着人走了，只留下一地烟头。
一个月后张萧就出国了，临走前威廉没跟老张要一分钱，说孩子交给他不会有问题。老张跟我说，那会儿他在机场望着威廉和张萧的飞机心里说不出的酸涩，可是一想到强壮可靠的威廉就又能放心不少。
在国外的事，就都是张萧告诉我的了。
我清晰的记得，张萧留学前天天衣服脏兮兮的，头发不怎么洗还要抹东西、喷东西，身体消瘦估计也不怎么爱吃饭，邋遢的很，就跟阎王爷手底下那帮人一个样儿。谁想刚到美国威廉就给张萧弄了套西装，以及一套完备的男士专用洗漱、护肤用品，要求张萧每天必须洗两次澡。起初张萧是给老黑哥面子做做样子，事实上还是邋遢的很，后来威廉安排张萧跟威廉姐姐的几个女儿见了一面，她们几个跟张萧年纪相仿，一起参加了舞会。张萧回来后，就变得爱干净了。
在美国的第一年，威廉一边教张萧英语一边把他送到美国的公立高中读书。公立高中对英语能力要求低，相对宽松些。这一年里张萧除了上课还要跟威廉一起去健身房锻炼、周游美国各州游玩、深入了解美国文化。说到平时的饮食张萧就流口水，他跟我说威廉做的中式早点真是一绝，邻居经常来讨教厨艺但怎么也学不好，威廉告诉邻居说这是他在中国时楼下的一个老大妈教他的，不是谁想学就能会的。等一年后张萧回国，长高了8公分，肩膀比老张还宽，胸肌隔着背心能看出来，进家门时候老张根本没认出来。
提起威廉在生活上对张萧的照顾，他不断重复“无微不至”四个字来评价。而且威廉玉树临风又处事冷静，经常有客人上门拜访威廉，给他送很多东西，张萧看威廉受人尊敬的样子也开始渐渐模仿起他来，他还叫威廉为“Mr.威廉”，大概就跟“威廉老师”差不多，是个尊称吧可能。
因为生活作息的规律，以及营养供应的及时，张萧以前疲倦的身体有了精神，整个人“活分”起来了，大脑也变得轻灵，这才发现原来张萧竟是一个十分擅长学习的人，更是对历史、哲学表现出了突出的兴趣和天赋，这太让老张吃惊了，而威廉只是在电话中对老张说张萧的潜力远不止如此。
张萧在英语水平提升成绩跟上来以后，威廉转而把他送到了美国的私立学校，那里的教育质量更高。令人振奋的是，到了新环境张萧立刻发挥过人的组织动员能力，一个学期内成为了两个社团的会长，并在教授指导下完成了学校的文学项目。张萧在当地广交朋友，当时他从学校回家的那条小路上，很多人见了他都跟他打招呼，并且是用中文叫他：萧哥。
张萧回国以后变得非常健谈，经常跟老张一聊就是一宿，有时候他俩父子还跟阎王爷一起喝个小酒，说说张萧在美国的故事。
然而，张萧在中国高中遗留下的缺点还是在有一天爆发了。在高中就读期间，张萧不论走到哪里都是一帮子兄弟，这自然也让他很快与一帮荒废学业的中国留学生搭上了关系，那些个学生心思并不在学习上，当中甚至有一些接触毒品濒临犯罪边缘的危险分子。那些个留学生早就盯上了张萧，想与高大强壮的张萧勾结在一起为他们所用。
有一天晚上，张萧被这帮不三不四的中国朋友叫去跟一个当地的流氓团伙干架，好像是因为什么小事起了冲突。为首的中国兄弟扬言要踏平整个团伙，可是，当看到那些凶狠而健壮的美国流氓时，那些狐朋狗友出卖了张萧，将他弃之不顾飞车逃跑了。据张萧回忆，当时他和他另外一个没跑了的人面对十几个老美，他们对我朋友的仇恨完全转移到了他二人身上，心想这下完蛋了，非死即残。
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威廉驾车驰骋而来！
刹车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一个高大黝黑的美国黑人下了车。张萧看到威廉便开始大声呼救，美国佬们看到威廉不知什么来头，叫骂着问他要干嘛，威廉不予理睬只是远远的对张萧说：萧，我来接你回家了。
十几个美国佬一拥而上扑向威廉，他们哪里知道，我们的老威廉精通两种中国古武术和泰式拳法，多次拿下中美武术交流赛上的冠军。不到一分钟，张萧反复强调真的是不到一分钟，威廉就将多人击倒在地并且自己毫发无伤，其余的人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原地打颤，恶鬼一般的威廉将一掌劈向一个躺在地上呻吟的人，粉碎了他的胸骨，见此状所有人都疯了，四散而逃。有个被打成半死的老美抱着威廉的大腿质问他：“你，你是哪个帮的？”
威廉用一口流利的中文说：“3号楼，九单元。”
那晚，威廉开着车送张萧回家，张萧没有说话，而威廉的嘴一路都没停过。威廉说他小时候并不听父亲的话，是个坏孩子,他在年少时误入歧途开始做毒品走私，几年前遭到朋友背叛锒铛入狱。妻子和儿子都离开了威廉，落得一无所有。他在狱中熬过了艰难的日子，出狱后来到中国，开始用酒精麻痹自己，在高速路上醉酒驾车想要了结自己。当那天失足跌落，钢筋插入他身体的那一刻，威廉彻底放弃了，静静等待着自己的人生走向终点。然而就在这时，他的老邻居老张出现在了他面前，一脸慌张的抱起了他，将他从人生的谷底托了上来。一个年近50的中国老人挥洒着汗水将一个与他不相干的外国人背往医院，一路上还在不停的跟他说话怕威廉睡着，原来自己的生命会被如此的重视。威廉不知道如何报答老张，但他希望他的儿子不会像自己一样，他看到张萧就好像看到了当年那个玩世不恭的自己。
现在，张萧已经在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就读，是一名大一新生，他在19岁那年以优异的成绩和个人履历通过了哥伦比亚大学的申请。虽然现在已经不住在威廉的家里，但他们经常联系，偶尔会去打高尔夫球，逢年过节老张也会和威廉通一通电话。张萧放假回国时候一般会和威廉一起，整个九单元的人坐在一个大桌子上有说有笑，并且都不断的夸赞张萧的成长，刘大妈还一再要求威廉把她的孙子也带到美国去。
张萧到现在都还记得，那时的他刚到美国，因为身在异乡而感到无比孤独，在美国这个陌生的地方，心中只有对家乡和父亲的思念。坐在街头长椅上的张萧怅然若失。这时，一辆小轿车缓慢驶来，停在了他的眼前，从车上下来一个高大黝黑的身影，张嘴用一口流利的汉语对他说：萧，我来接你回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