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柳木保留了危机前不吃早饭的习惯,借着节省体力的名义躺到大早上起床。厚窗帘几乎隔绝了阳光,只剩下一条闪亮的缝。外面大概是个大晴天。
起床。照着镜子稍微把衣服理好。镜子里是个拥有阳光眼神的帅气青年,身高一米八出头,戴着眼镜显出一股久经研究工作折磨的独特坚毅气质。
他拿起梳子象征性地刮了刮长时间没剪,而快变成丛生野草的头发。这一步他平常是省略掉的,但现在——多少会被诺亚看到,还是做做表面功夫吧。
披好衣服离开卧室,柳木看见对面房间的门大开着,黑色风衣挂在衣架上,似乎有被水泡过的痕迹。床上的被子叠成了歪歪扭扭的一团。
不过至少能看出它的使用者努力过。
“早,诺亚,昨晚睡得可还好。”
柳木挂起笑容朝异类少女打了个招呼。
诺亚还裹着那件黄色外套,正坐在餐桌前,手撑着脑袋,似乎很入迷地盯着一本书看。
“嗯!先生也早上好。”她抬头朝柳木摇了摇手。
“那个,我刚才有点饿所以开了袋吃的。可以吗?”
柳木见她手边有一袋开封的牛肉干,摆了摆手:“当然可以。好多都是你带回来的。”
没想到诺亚有吃早饭的习惯。
那本书大概是她从柳木室友的房间里带出来的,是一本大学心理学课教材。摊开的页面尚且还是首节前几页,上面对入学产生的压力进行了一些探讨。
“你看得懂?”柳木略显惊讶地问道。
她忽地抖了抖耳朵,小声答道:“没什么特别难的字。所以能看懂。”
“不是字能不能看懂的问题。诺亚还记得多少东西,比如自己小时候住在哪?”
她果然摇摇头。
“算了,这样吧——”柳木直视异类少女的血红色眼瞳。
“7加8等于几?”
诺亚眨了眨眼睛,回答道:“15。”
“11乘11呢?”
“121。”
“平面几何中直线的解析式是什么?”
异类少女思索片刻,轻柔的声音依然流畅地答道:“ax+by+c=0。”
至少有完整的初中数学水平。柳木想道。
他一直觉得诺亚是因为某种原因失忆了,例如病毒感染。但现在看来,她失去的记忆仅仅局限于自身的经历,反而一些认知性的能力,比如语言和数字计算,保留得很完整。
就像一件冰冷的工具失去了它的制作者。
“没什么。诺亚很厉害啊,多看看书也好。你想看什么可以问我,我给你找找家里有没有——反正现在也没别的娱乐活动了。”
诺亚疑惑地应了一声,见柳木没别的动作了,便继续低头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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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木从落灰的报纸架上抽出一份地图,摊在桌子上。
这是房东在他刚搬进来时留给他的LQ市街道地图。上面还有不少小圆圈,都是些当地特色的餐馆。游客必备。
柳木目前并不是很想去就是了。
他们的居所位于V. D.街道。柳木记得数个军绿色空投包曾落在附近。从之后短暂的黄烟来看,西方垂直于目前街道的V. Ps街某处,以及北方两个路口距离的V. Se街应该都能找到物资。
柳木想过替代方案,例如去大型超市寻找合适的通讯设备。但他熟悉的超商离这里太远了。
或者靠着更新后的食物和饮水再撑上一两个星期。事实上,柳木很喜欢这条。
但无论如何,柳木决定做点计划。
“如果要去这里...”他拿起签字笔甩了两下,开始在地图上涂涂画画。
第一,附近是靠近研究所的住宅区。危机爆发时是上午时分,近几条街道的人流量应该并不太大。
但人流量和“病人”的数量有什么关系呢?柳木想起来街道上排排被遗弃的车辆。LQ市在危机爆发之初发生了严重的交通阻塞,大量人滞留在了那些充满历史感的狭长道路上。
现在,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儿。
第二,柳木对附近街道的情况多少比较熟悉。如果诺亚能像上次那样提早发现病人的踪迹,并让他们提前藏好的话,也许能做到安全往返。
病人的视听嗅觉并没有比正常人好上多少,只是运动能力被病毒过度强化。爆发第一天的电视报道上,柳木看见过一个儿童病人撞倒一名青壮年男性,完全压制住目标然后疯狂撕扯啃咬——再之后就是马赛克画面了。
第三,万一被“病人”发现,该怎么办?
柳木有点不想面对这个问题。上次被逼上绝路,而去商店寻找物资时携带的水果刀更像是个心理安慰,柳木遇到缩成球的诺亚的第一反应也是把刀扔过去争取时间逃跑。
虽然最终大概还是跑不过的。
倒不如指望诺亚能和病人单挑取胜。话说回来,从外表看,诺亚的变异程度显著地高于绝大多数病人——甚至凭空长出了野兽似的耳朵和牙齿。
没准能依赖她。
柳木叹了口气,放下笔收好地图。在充分评估以及和诺亚交流好之前,他并不打算贸然行动。上次带回来的补给还足够支持一段时间。如果没什么意外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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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失去灯火的城市一片黑暗。
柳木早早躺到床上。他做了个梦。
梦里的他还在研究所干活。
熟悉的巨大液氙罐闪着明亮的金属光泽,他拿着螺丝刀卡在管道法兰的螺纹边,用力转动,直到器件发出沙哑的嘶鸣。
“OK!安东尼,走,吃个饭再回来看看。”他甩了甩手臂,笑着朝一旁的同事说道。那是个来自A国的学生,和柳木一样在研究所搬砖,酷爱健身,肌肉线条隔着衣服都能瞥见一二。
大厅里,降温设备持续工作,发出有节律的,吭嚓吭嚓的响声。
柳木甚至在想,过一两个月就放暑假了,还能有时间回国和家人朋友聚一聚。他期待炒菜和火锅很久了。
一切如常。一切都很美好。梦的景色有些飘忽的不真实感,像糊在飞机侧窗上的云朵。但身处其中的人怎么能感受到呢。
突然间。梦碎了。
吭嚓吭嚓的美妙节拍,突然被像是玻璃碎裂的哗啦声打断,紧跟着的是聒噪刺耳的沙沙声。
柳木睁开眼,同事大笑的图景在他面前龟裂消散,取而代之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还在LQ市——危机中心——的小楼里,所有的已知已经离他远去了。
他聆听着响亮的沙沙声,不知为何想到了响尾蛇,那冰凉的双目和铃铛似的尾部,像是被捕猎者的催命符。
玻璃碎裂声...什么东西闯进来了。诺亚在哪里。
就像被刺骨的冷水浇头,柳木感到浑身有些发凉。声音从隔壁房间传来。他深吸一口气,抄起一把凳子,突然激发的肾上腺素让他忘掉了恐惧。
柳木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如同一只田鼠警觉地探出洞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