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自己的处境吗?”
似乎正仰躺在温暖粘稠的水里。光线从正上方泼洒而下,照得人睁不开眼睛。四周传来悉悉索索的水声,能感觉到周围是一个巨大的水池,而且有四五个喷泉正在运作。
“喂,你醒了吧?动作快点!”
睁开眼睛时,嗅觉才慢吞吞地恢复。敞开的圆形穹顶洒下的确实是灿烂的阳光,置身之处也确实是大理石的喷泉。只不过,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腥味:喷泉里喷出的是血。
这里是转生的池子。呃……看来是又roll到了一个糟糕的开局。
有什么东西在水下咬脚趾。最后一片血肉也拼接完毕,一些看不见的小精灵把他从池子里拖了上来,给他穿上一件薄薄的连体服。“送你了,”女声生气地说,“能让你在各种场合下都像是穿着合适的衣服。我想这会有些帮助……总之你今天非走不可!我从来没碰上过这样的——每次都是,刚转生十分钟又掉回池子里了!”
他渐渐看清了四周,看到少女站在阴影中,一头美丽的酒红色头发,穿着工作服,手上拿着笔记本和一件像是法杖的道具。然后——世界融化了。他突然被推到异世界阳光灿烂的舞台上,并且正置身战斗之中。他现在的名字是费利切·艾弗里,虽然变成了人的样子,但并非人类;在盗贼行会的绰号是“松鼠”,被雇来顶替……
另外四个人也倒在地上。几个城市守卫好像才发现这场骚乱似的,很快围了上来:
“别动,放下武器,你被逮捕了。”
费利切思考了一下,垂下了剑。它随即被收缴了。城市卫队直接把他带进了监狱,他们用烧红的烙铁在他脸上烫了个疤。大法官早已等在那里。他以最快的速度被判流放,被家族除名;一个月之后便将踏上流放之路,而流放当天也没有谁来假装送他一下。凌晨四点,狱卒拎着一副通常是给奴隶佩戴的全身镣铐打开了他的牢门。在锁住双手时他听天由命地主动伸出手去,引起两个狱卒的嘲笑。沉重的铁链固定了脖颈和四肢,不过这点重量对从小习武之人来说还可以承受。狱卒用一根绳子牵着他,将他关进等在黑暗街道上的一辆马车的一只木笼子里,放下遮蔽的篷布后就离开了。
笼子的尺寸显然不照顾里面的人,他站也站不直,坐也坐不下去。没过一会他就搞不清时间的流逝了。漫长的十分钟之后,有人来上货,他的旅伴是一堆散发着泥土腥气的蔬菜和两箱恶臭的猪。
马车动了。
天蒙蒙亮时车到了码头。码头工人围上来卸货。费利切假装没听见那些议论——艾弗里家族嚣张的次子这回倒霉了。装他的笼子和货品一起堆在货舱底部。这些货和舱门之间并没有留出一条通道,船不知道要开多久,在此期间他显然得不到食品和水。
要是翻船了可以继续转生嘛,他想道,就在这时那名少女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能逃出去的,非常简单——动动脑子吧,笨蛋!”
他闭上眼睛,感到身体产生了变化,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自己的本体。变形怪像一个极度枯瘦的影子,轻易就从镣铐之中挣脱出来,钻过了木笼的缝隙。货舱的门很容易就撬开了。穿过几层船舱后,他在一个阴暗的地方变回人类的样子,发现这里是一个类似储物间的地方,有一些水手的替换衣服和备用武器之类的储备品。这时又听到那个声音说道:
“你最好还是接受自己的命运吧。我会陪着你,但不能太久;还有其他工作等着我呢。”
费利切使用变形怪的能力随意改变了一下自己的面容,给自己拿了两把短剑,剑身生了点锈,不过还能用。他决定随便走走,发现外面下着大雨,船晃晃悠悠地行进着。一个年轻人揪住了游手好闲的他:
“搭把手……拜托了!”两人冲入雨中,把一只板条箱抬到船舱里,水手擦了擦脸上的汗。“哎,我没见过你。你是谁啊?”
“我是新招来的。”费利切撒谎道,对方没有怀疑。借助怪物的黑暗视觉,他看清了这个水手比他还小五六岁,只是个孩子。他俩一起干活,少年唠唠叨叨地开始说他小时候的事情,讲他如何凭借母亲和大副的关系才上了这条船。费利切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暗自感到无聊。风浪渐渐大了,话题也转到了他勉强能提起兴趣的方向:
“前一段有几条船在这儿失事。我一个叔叔告诉我,海上有些东西不能相信……”
“什么,海怪吗?”
一股腥咸的浪花打断了对方的回话。船只激烈地摇晃起来。水手们匆匆忙忙将重的东西搬到更下层的舱室去,同时收起风帆、转而由法术装置提供动力,试图逃离风暴的范围。不知道将有多少人殒命在这场风暴中。费利切看到一个水手从湿漉漉的甲板上滑了下去,落入无边无际的黑暗的大海。人们大喊着,和死亡迫近的幻影搏斗着。
“我们快到了!看,是灯塔!”
前方暗沉的海岸线上出现了火光。灯塔温暖的光芒在低垂的黑云尖上闪动,水手中间爆发出一阵粗野的喊叫,还有嚎哭的声音;费利切却隐约感到有些不对劲。重重的撞击把每个人都震离了岗位,船头翘上了天。
“……暗礁!是暗礁!”
刚刚产生的欣喜转眼就化为绝望。熊熊燃烧的灯塔照亮了正在解体的船只碎片,人们咒骂着、喊叫着,各种东西四下飞舞。沉船产生的漩涡在黑暗中张开了巨口。真到可以死的时候,身体反而在拼命挣扎。费利切抓到了一块破碎的木板,呛了不知道多少咸水之后,他重新听到了风声;红色的月亮像一个发着光的伤口,从云层间半露出来。
潮水最终将他推上了这处荒凉的陆地。天色微微发亮,海鸟的鸣叫声从幽暗处传来。费利切找了块平整的石头,把衣服脱下清点了一下身上的东西。很可惜,大部分物品都被水冲走了。两把短剑紧紧系在腰间,倒是没掉;水手外套的夹层里缝着一些硬币。
他四下环顾,而后动身向悬崖上似乎废弃了的灯塔走去。沾湿的头发在带有凉意的海风中吹干了。海滩上趴着一只灰绿色的生物,有鳍、有尾,上半身是毛发茂密的人头和两双干枯的长满鳞片的手臂。它看上去像一个年老的有着滑溜胡须的海怪,皮肤被海风蒸干了水分,但还没死,小小的眼睛亮晶晶的。费利切默默从这个凄凉的路标身边经过,听见了它痛苦的喘息;但他并没有用剑给它个痛快。在内心深处……他知道这个苟延残喘的东西就像他自己一样。没错,人是无法杀死自己的。(角色背景-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