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门关城,孤悬于万里黄沙之中,四野百草凋枯,一派荒凉气象。
然而此刻,这份荒凉却被冲散。大业三年冬月,在这河西走廊第一雄关之外,西域各族商队汇聚,驼铃叮咚,人声嘈杂,为肃杀的边关带来了难得的生气。
叮铃~叮铃~
骆驼颈下的铜铃随风摇曳,发出清脆的声响。商队排成长龙,在守关士兵的严格盘查下,有序地进出关口。
“出示关牒。”
“……”
“何处而来?”
“高昌。”
“卸下货物,候检片刻。”
……
“好,放行!下一批!”
官兵一丝不苟地执行着例行的检查。
……
哒~哒~哒~!!哒~哒~哒~!!
急促的马蹄声骤然从关内传来,打破了关口的平静。一队骑兵如旋风般冲出!
“让路!鹰扬卫出关!速速让路!”为首的队长厉声喝道,策马疾驰。
人群一阵骚动,纷纷避让。
刀马一行冷眼看着骑兵从身旁掠过。
“呵,春风不度玉门关……”一旁的知世郎兀自低吟,“知世郎此番再踏中土,定要……”
“废话少说,把帽子戴上!”刀马不耐烦地打断他,“就你这鬼祟模样,玉门关也度不了你。”
“哼……”知世郎轻哼一声。
小七仰头望着高耸的城墙,好奇地问:“刀马,这高墙后面是啥?”
“笨蛋,当然是关内。”
“哦……你说关内也有很多沙子……那过了这堵墙,到底有啥不一样?”
“没啥不一样……”刀马目光投向远方,“不过是离长安,又近了十步而已。”
轮到他们了。
“停下!”
“拦住他们!”
官兵猛地打开前面商队的货箱,厉声呵斥:
“货箱里有人!”
“胆敢窝藏逃犯?全部拿下!”
一支倒霉的商队因私藏犯人被当场查获,守卫们麻利地将人犯一一拷起。
见此情形,知世郎压低声音:“关卡盘查如此森严……刀马,你有何良策?”
刀马嘴角微扬,从容地从怀中掏出一物——
【通关文牒,大隋门下】。
“临行前老莫给的关牒……人数刚好。”刀马笑道,“试试看喽~”
“好,通过!下一批!”
“排好队,出示关牒!”
领头守卫接过刀马的关牒仔细查验:
“何处而来?”
“西边,入关去长安。”
“进长安?所为何事?”守卫审视着刀马。
众人心中一紧。
“哦,这个嘛……”刀马咧嘴一笑,语出惊人,“我们啊……是要去颠覆朝廷!”
“!?”
空气瞬间凝固。
领队守卫的目光如鹰隼般死死锁住刀马。
“颠……覆……朝廷?”他几乎一字一顿。
“……没错。”刀马坦然迎视。
一旁的竖,手已悄然按住了刀柄,蓄势待发。
“哈!了不起!” 领队守卫忽然大笑,啪的一声在关牒上盖下官印,“关牒无误,放行!”
“多谢,多谢。”刀马抱拳。
“下一批!快!”
入了关,燕子娘长舒一口气。
“不会吧?居然这么容易就进来了!早知如此,当初我逃出来时何必费劲巴拉地半夜偷渡!”她懊恼地跺脚。
竖向关口瞥了一眼:“看来关牒是干净的。”
“第一关查的是货物和关牒,”刀马接口道,“我们无货,自然无麻烦。”他转头望向前方更深的关卡,“麻烦的在前面。第二关查人,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
第二关的巍峨城墙之上,一位戴着半副铁面具的军官如鹰隼般立于垛口,目光如炬地扫视着下方的人流。倏地,他的视线与刀马撞个正着。
“止步!”
刀马一行再次被拦下。
“这边检查,配合!”守卫喝道。
“好啊。”刀马应得爽快,随手将武器带扔在地上,那柄环首刀更是刻意露出刀柄。
“怎么个配合法?”他语气轻松,眼神却锐利。
守卫目光一凛:“环首刀……?敢问阁下身份?”
刀马上前一步,掌心摊开,露出一枚马符——正是之前从马快身上所得。
“你……自己看。”
“是……替官家办差的?”守卫试探道。
刀马一笑:“你说是,那便是了。”他眼角的余光扫过墙上密密麻麻的通缉令,自己和小七的画像赫然在列。
“但……阁下手持低等马快的马符,为何不着公服?”守卫仍有疑虑。
“非是马快……”刀马顿了顿,“不过恰巧‘拿’了马快的马符。”
守卫脸上露出“懂了”的表情。
“噢!原来是跑密差的兄弟?”他压低声音。
“嘘——”刀马竖起食指,“说出去,对谁都不好。”
守卫会意点头:“得罪了!例行公事,核对通缉令,马上就好。”他目光转向小七,“这是谁的孩子?”
燕子娘立刻将小七抱起:“我的。”
守卫指向刀马:“你们是一起的?”
“哎呀~这位军爷说笑了,”燕子娘巧笑倩兮,“完全不认识呢!是我家孩子不懂事,总爱跟着生人跑,人家看他们不像坏人,也就没拦着~”她转头对刀马道,“这位大哥,给您添乱啦~”
士兵审视了她一眼,挥手:“放行!女人和孩子先过!”又转向刀马,“你们几位,稍候片刻。”
刀马挑眉:“……朋友,我看着像可疑之人?”
“呵呵,可不可疑,非是我说了算。”守卫道,“总有那法外狂徒想蒙混过关……我等也是奉命行事,半点不敢松懈。”说着,他上前一步,猛地掀开了知世郎的兜帽。
看着那张诡异的散乐面具,守卫愣住了。
“戏班子?”
刀马顺水推舟:“呵,说得对。正是要送个戏班子去长安。”
知世郎面对官兵,缓缓从怀中掏出什么。
“秋风……有些凉了。”
“?”
“又一个寒冬,将至。”他取出一朵枯萎的花,“入冬之后,草木凋零,百花尽萎……”他一边低语,一边将枯花别在官兵的衣襟上,“然此非终结。”
“寒冬过后,便是新春。”他手掌轻轻一晃,那朵枯花竟在指间缓缓舒展,花瓣重现娇嫩,色泽鲜活,仿佛刚从枝头摘下,散发出馥郁的芬芳。
“该发生的,终会发生。”
一旁的刀马看着他,若有所思。
官兵目瞪口呆,难以置信地嗅了嗅那朵复活的鲜花:“枯草变鲜花……是幻术?”
“呵,果然是戏班子的把戏!”守卫恍然大悟,“近来主上广召天下散乐入京,欲在朝贡胡人面前扬我国威……这些杂耍艺人若被上头看中,赏赐丰厚着呢……”他语气中带着一丝艳羡和自嘲,“哪像我等在边关当差,刀口舔血,常常有去无回。能平安入关,已是命好。”他侧身让开道路,做了个“请”的手势,“欢迎踏入故土!”
刀马再次道谢。
“近来时局动荡,上峰严令,防范外人。若有冒犯,还望海涵。”
“无妨。”刀马摆摆手,“反正我里外都是外人,早习惯了。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关内,早已过关的燕子娘和小七正朝他们招手。
眼看尘埃落定,又一阵更急的马蹄声如惊雷般炸响!
“急报!急报!京师出了大事!”
一骑快马风驰电掣般狂奔而来。
“有贼寇光天化日之下,刺杀始平县县令满门!通缉令已发至边关!”
“凡出入边关者,有符合特征者,一律当场缉拿,严加拷问!”
马上驿卒疾驰过猛,怀中的通缉告示如雪片般散落。
告示之上,赫然画着无数佩戴诡异散乐面具的人影!
守卫捡起一张,急声念道:
“佩戴散乐面具……身份不详……”
“现场留白菊为信,血书四字‘花满天下’……”
“自称……花颜团?!”
“!”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般射向刀马一行,死死盯住知世郎脸上那诡异的面具。
他颤抖着手指向知世郎,声音因惊骇而变调:
“捉……捉、捉拿他们!”
官兵瞬间如潮水般涌上,长枪林立,将刀马一行团团围住!
面对如狼似虎扑来的官兵,刀马无奈地叹了口气:
“哈,今日的运势,可真是好到没边了。”
“朋友们,用不着动刀动枪。误会一场!”
话音未落,他身形已动!
嗡!
三杆长枪破风刺来!
刀马一手短斧,一手短刀,侧身避过锋芒,斧背狠砸一人肩头,同时旋身如陀螺,刀光闪过,将另两人震开。然而官兵如蚁附膻,攻势连绵不绝,他只得且战且退。
噌!
又挡下一波攒刺。
“呼……真没得商量了?”
此时,沉默的竖一步踏出,丙子淑林剑出鞘,寒光乍现!
剑光如匹练横扫,三名守卫惨叫着倒地,瞬间清开一片。但枪阵随即补上,长枪如林,将竖的凌厉剑势生生压制。
“喝!!”
枪阵森严,步步紧逼。
刀马低喝:“别恋战,退!”
两人配合,缓缓后撤,地上已躺倒数名呻吟的士兵。
“嘘~嘘~……”刀马口中安抚着,眼神却冰冷,“朋友们,今日都消停点……放松~”
退至知世郎身旁,刀马一把抓住他,将其甩上马背。
“你小子……净给老子惹祸!”
知世郎在颠簸的马背上却发出笑声:
“错了,错了!此事非知世郎所为,亦非花颜团所为。”
“是一个‘江湖中人’,开始搅动风云了。”
刀马脸色一沉:
“呵,看来,还真是天大的误会。”
“走!”
他正欲策马——
眼角余光却瞥见城墙之上那道铁塔般的身影!
那铁面军官竟借力一蹬,自几十丈高的城墙上一跃而下!
手中丈二银枪,如毒龙出洞,撕裂空气,带着刺耳的尖啸,直刺马背上的知世郎!
呜——!
枪尖寒芒已至面门!
刀马反应快如闪电,千钧一发之际猛地将知世郎向后一拽!
嗤!
银枪深深贯入马背,透体而出!骏马悲鸣,轰然倒地。
铁面人借势一脚蹬开刀马,枪势不收,反手再刺知世郎!
刀马目眦欲裂,合身扑上,短刀贴着地面狠厉一斩!
铁面人终究不愿以命换命,侧身急闪,刀锋却已划过脚踝,剧痛之下身形踉跄。
刀马眼神冰冷如霜,厉声喝道:
“跑!”
知世郎反应极快,翻身跃上另一匹马。刀马拉住他手臂借力上马,两骑如离弦之箭般向关内冲去!
另一侧,竖剑光暴涨,逼开身前守卫,也顺势跃上马背,紧随其后。
奔至燕子娘与小七身旁,小七张开双臂。刀马俯身一抄,将小七捞上马背,留下原地愕然的燕子娘。
竖策马冲过她身边。
他略一迟疑。
最终,擦身而过的瞬间,一个极低的声音传入她耳中:
“保重。”
燕子娘望着绝尘而去的身影,呆立原地,心中五味杂陈。
刀马一行已冲入关内深处,守卫顾及关外商旅,终未再追。
玉门关,终是有惊无险地闯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