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黄沙(Sand)

作者:人类高质量下等人 更新时间:2024/5/27 0:47:05 字数:3434

那景象太令人迷狂了,好像透过眼睛入侵着祖父的意识一般,让他捉摸不透。慢慢地,他感觉那流动的蛇好像真的变成了一条色彩斑斓而艳丽可怕的河流,那流水起初是在树干的裂隙间潺潺流动,但却流的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最后好像嘭的一下,伴随着裂开的声音,一口巨大的地泉撑开了那棵树,很快又不断扩大,侵占了整块湖泊,直冲天际,好像还要捣毁这片绿洲,灌溉整片沙漠。

周围的羊群好像消失了,不知何时起祖父发现自己无端地站在远处,他敏锐的视力能让他看见那些水中的蛇影。不过这一切依旧是在流变之中,那些水的颜色变淡,变得透明,不知不觉又幻化成了狂风,呼啸着向天顶冲撞,风中的蛇群长出翅膀,如同鱼儿在水中般畅游于天空中,汇聚好似鸟群。

狂风中升起诸多散落的花瓣,那是一种祖父从没见过的豌豆花,花瓣的形状灵活多变,刹那间变成了诸多古怪的景象。花的花瓣,花的零落,花的那些残肢,如同一面镜子,反映出一种海市蜃楼,其中是扭曲的文字符号,是永无休止的烈火在和一团暴雪博弈,是不甘与风长逝的砖墙,亦或颠沛流离的河川,这一切都被一颗颗美人的头颅吃下含入口中,长出翅膀,变成人首蝗虫,整齐的贴在一起,飞向高空,随着摇摆的飞蛇们一起,编织成了一种语无伦次的长虹。

太不可思议了!简直就是某种幻境。想到这里,祖父突然反应过来,他的眼光回到当下,原木中蠕动的蛇躯不再滑动,好像已经干瘪。老羊这时迅速的把木杖伸到他跟前,发出一阵古怪绵长的叫声。

唔咩——唔咕噜咩——咩咩咩——。

祖父还没来得及思索,岸边的所有羊人突然都开始复述这一叫声。

唔咩——唔咕噜咩——咩咩咩——!

唔咩——唔咕噜咩——咩咩咩——!

在这声势浩大的集体行动下,羊群把祖父赶走了,祖父有些不知所措,但如今的确只剩他独自在风中迷惘。黄沙又来,只是他已经不那么神气了。

但那群羊做梦都应该想不到,祖父的肚脐处不知何时起长出了一朵豌豆花。起初祖父也没有意识到这件事,直到有一天早上,他躺在沙漠中的巨石上,醒来,发现一棵植物长在自己肚子上,还撑破了他的衣服。

那正是蛇豌树的幼苗,祖父此刻还根本不知道为什么呢。他感觉有点奇怪,先是发现这植物的根好像在自己的肚子上,然后又发现它好像湖中央的那颗。

他忍着痛,把这颗植物拔了出来,谁料那植物立马就想长了腿,被突如其来的大风卷到一旁的沙子中,扎了根。

祖父止住肚脐处的血,随即过去查看。

那植物,或者说那颗蛇豌树,只是在沙子里,就自顾自地突然迅速长大,逐渐有人那么高了。祖父很吃惊,但不仅仅是因为这个。

树上长出了一个人,一个女人。

他在湖心时从未注意到那里的树上有过女人,但现在沙漠中的这颗,他发现树干上凹凸有致的出现一个女人的身形。那张脸,那张脸,很美,让他忍不住想上去伸出手掌帮她挡住袭来的飞沙。

木头脸最终睁开眼睛,张开了嘴。那温驯的脸却有两颗蛇瞳和一只长了尖牙的嘴。

女人注意到了眼前的男人,让祖父感到莫名其妙,他为之有些害怕,甚至逐渐后退想要离开。

但那女人叫住了他。她说如果他走了,她就会独自枯死在这个不毛之地了。但祖父不傻,他不可能不对这一切感到奇怪,他上前又仔细打量了这个半身树中由木头形成的女人,确认了好像没有威胁后,便坐下和那个来历不明的东西聊了起来。

他很奇怪,有很多事不明白。关于羊群,关于这树,以及她为什么知道自己的名字,可以叫住自己,而且还能说出克诺斯蒂尔的语言。

乌有之国的种种都在祖父的心中升起谜团。

好在那个女蛇母让祖父渐渐明白了什么,那幻境中的长虹不是无中生有,而是乌有之国的今夕都被杂糅到一起的产物。

蛇女一边吐着信子,一边给祖父讲起了故事。那是很早很早以前,乌有之国还不是一个无边无际的大沙漠,而是一片广袤的原野。其中生机勃勃的景象,在祖父听来,几乎与云海另一面的诺克斯蒂尔大差不大,不过诺克斯蒂尔尚有乌有之山和大篱笆罢了。蛇女还说,这片土地上曾经是人类的,就像祖父一样的人类,操着和祖父一般的语言,只不过在那次灾厄之后,几乎大部分人类都骑着飞蛇到了上界。

上界?

这个词让祖父感到疑惑。

蛇女说上界就是如今羊群所在的那块绿洲,过去的绿洲很大,而且很高,是一个块状山,其上平顶,孕育着繁茂的植被,哺养了幸存的人类。

没有逃离的人都被大水淹死了。乌有之国拥有一种边界,那些边缘如同一种屏障,高大的屏障把整个乌有之国围成一个几近封闭的大盆地,这个盆地有一天被灌满了,灌满了大水。

水是人类引来的,他们这么做就是为了让这个世界只剩下人和羊,只剩下自大的,手持鞭子的主人以及卑躬屈膝的羊群。人类是主人,这仿佛是一种古老的规矩,无人可以打破,至少在羊们看来这就是铁律。

如果要说的话,羊群也是可悲的,毕竟他们都是一群人羊通奸生出来的杂碎,几近于畜生。

但是人类的统治时光并不长久,羊群中不免也要不甘吃草的家伙,反抗不久就产生了。人类管那些毛发变黑牙齿变尖的东西叫狼,狼会忍着剧痛割下羊角,狼会用那些尖锐的东西撕碎阻挠它们的羊或人。

当然,结果看来是明确的,人类从乌有之国消失了,过于危险的狼被羊群驱逐到边境,也没有了踪迹。不过值得一提的是,羊群之所以最后能掌握主导权,全在于它们也引来了大水,像人类那样。

那一次,直接把整个乌有之国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海洋,整个世界好像都是水做的,绿洲所在的断块山也只有那么一块部分在水面之上了。以此为转机,羊掌握了一切。

但是西风的到来是一种意外,没人料到那狂风卷起残阳就向乌有之国袭来,时刻间续不断。风暴一波比一波猛烈,海水前后翻越折叠,抵挡不住攻势,暴怒的气象鼓捣着大海,羊群的绿洲好似一夜之间成为了飘摇的木筏。

流动的空气和烈日狠狠地蒸腾着大海的心,不知多少代人过去,昔日蔚蓝的海洋国度变成了干旱的黄泉。湖相沉积,黄沙侵蚀着过去的铁甲,众生灵的尸骨就此埋没,唯有绿洲是仅剩的保护伞了。

习惯了水草丰沃的羊群日渐式微,而黄沙中孕育出了新的生命,无由头的蛇豌树以尸体为养料,散点般分布在绿洲外,慢慢包围了整个绿洲。

乌有适者生存,正是乌有之国。

蛇豌树开出了迷幻的蛇豌花,下一个季节又结出了蛇豌果实。那些树上吊满了像豌豆荚的胚胎,不久后飞蛇成群,生来习惯在这黄色的世界与风息共舞。

说到这,蛇女顿了顿,她注意到眼前的祖父听的十分入神。吐了吐信子沉默了一小会后,她又开始了。

飞蛇是群生的,它们的强盛离不开相互之间的联结,所有蛇豌树在地底深处,根系都是有所沟通的,而所有蛇豌树的根脉最终都可追踪到最原始的那颗树上,而那正是蛇母所在。

飞蛇不能像真正的动物那样繁殖后代,一旦寿命结束就会如野草般枯萎凋零。而蛇豌树会在下一个季节的轮回中生出新一代飞蛇,蛇母所在的母体树则可以结出蛇豌树的种子。

那种种子就像是蒲公英,驾着不受控制的野风,浪荡飘来,直到扎根沙中。

尸体是飞蛇的养料,但是过去的尸体永远是有限的,一旦族群扩张到了一定规模,这种危机就显现出来。

蛇发现了绿洲中的羊,羊的尸体一样不错,甚至更好。绿洲外围于是有越来越多的羊血渗入地下了。

一种对抗在没有任何事前声明的酝酿下就拉开了。蛇撕咬羊,羊猎捕蛇,但弱小的素食之羊怎么能战胜有血性的蛇呢?这种对抗从来就不是对称的,它更像是新兴的强者赶走昔日过时上位者的一种仪式。

我想可能天平的两边不是砝码,而是一种有重量的命运,这种重量是随着无形的消化而慢慢转变的,它们仿佛拥有生命,而天平却玩弄它们作为重量的生命。

羊群后来明白,它们面对的是一个不比人类弱小的敌人,而面对强大的对手,它们擅长用水取胜。

水不能再来了,但是泉眼还在绿洲中央,那里依旧有,那里有那个湖泊。

羊于是被标上虚伪,它们撒了个谎,与蛇订了某种协议,要求让蛇不再杀羊,代价则是要与飞蛇一同分享绿洲。这是个阴谋。

羊群的头,那群老羊中身披蛇皮革的那个,把蛇母骗植到湖心的中央小洲上,在湖泊四周种起高大的丛林木,阻止蛇豌树的种子散布,同时派人砍伐在外孤立无援的其他蛇豌树。

水阻拦了根,因而大家失去了与蛇母的联系,就像犬没了主人,全都不知所措了。

蛇被羊的绿色牢笼困住,乌有之国的天上渐渐没什么飞蛇的身影。

……

祖父不知何时起已经升起篝火,同时搭着个小避风棚,保护着微弱的火光。他蜷躺在火旁,挨着蛇女所在的树木旁,在蛇女编织的一个又一个故事中逐渐睡去了。蛇女缓过神来,才发现他已经打鼾。

刚刚所说的一切,他到底听懂多少,听进多少,听了多少,她没有十足的把握。她感到有些心悸,但她深信这不是她的错,过去伟大蛇母对她的教育就是:凡为故事总是有所扑朔,其中真切,不知是何种虚无的面具,所谓伪假,亦不晓得是怎样的事实废料。

乌有之国的风又吹来,去又来,往返循复,难道故事早已不仅仅是故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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