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北城三天前就破了。
金帐王廷的大纛已经突破了羌北天关,死亡的种子已经播撒在整片北疆。
今年很冷,想来草原上的粮食是不够的。
所以他们来了南边。
秦小年哈了一口气在手心,确认自己还活着,他俯在白燕南没头的尸体上停了一下,猫下了身子,但却加快步子跑了起来。
乔老爷的金丝澜门大敞着,门口三三两两的粗麻布裹着的男人们躺倒在地,扎着已经黑头了的乌木箭头。
火把掩映的阴影里,赵金锁的偏房披散着头发跌跌撞撞冲出大门,嘴角歪斜,她瞪着惊恐的大眼珠子,刚刚看见秦小年,还没来得及像往常那样撒开嗓门叫骂,便被一只粗壮的猿臂嘻嘻哈哈地捂住了口鼻给拖了回去,呜呜的哭喝声瞬时变成了杀猪似的惨叫。
借着火光,秦小年看得真切,一把斧头落在那张姣好的脸蛋上,连眼珠子带皮肉爆裂开来,于是她不动了,但在高亢的笑骂声里,她又有节奏地动了起来。
秦小年收回目光,敛着身形又朝手心里哈了口气,怀里抱着的那一小块万灵芝滚落在雪里,戎头更加的红艳,他没去管那价值等同于传家宝的稀罕玩意儿,倒是把劈烂赵老太爷脑袋的柴火斧拔了起来。
这家伙有点沉,足足有十斤。
然后他继续冲向匝道的另一侧。
马富贵瑟缩在死人堆里,望着秦小年风一样冲过赵太爷的北园,却在自家的小窝棚前收住了脚。他侧着耳朵俯在棚子外,似乎在听里面的动静。
其实根本不需要这样,马富贵相当明白里面在发生着什么。
女人的痛叫与男人的喘息,马鞭的厉啸里混合着奄奄一息的惨嘶。
马富贵看见秦小年回头望了他一眼,挂着霜的瘦脸上毫无表情。
“里面有几个人。”他听见这个瘦削的家伙这样问道,血迹已经凝成冰棱,一挂挂的,红得让人心惊。
“……”马富贵微张了张嘴,却半天吐不出来一个完整的字音,他只是拉着秦小年的破棉裤角,鼻涕泪水血水雪水糊了一脸。
好在秦小年很有耐心,他顿了顿,又补充道:“除了喜乐和你妈还有几个。”
“一……一个。”他的牙齿打着战,好不容易吐出两个完整的字音来。
“一个么。”
马富贵望见秦小年从地上捡了一只乌青的断臂,瞄着半掩的柴门朝里面扔了进去,然后转身跑掉了。
“跑掉了!”他的脑子瞬时一懵,紧接着而来的是无与伦比的恐惧。
“不要,不要!秦小年你他妈的混蛋。”
似乎一瞬间双腿又长回到了他的身上,连带着尿迹斑斑的破棉裤又冷了几分。
那断手砸在棚梁上,不结实的茅草簇顿时哗啦啦地跟着雪往下垮,欢愉的叫声立马停止了,旋即而来的是光着膀子胸毛茂盛的男人举着马刀骂骂咧咧地冲将出来,一边还一刀把自己胯下惨叫的女人砍掉了脑袋。
“妈!”
马富贵声嘶力竭地嚎了一嗓子,却正望见男人向这边投来的暴怒目光。
他咧了咧嘴,大跨步朝前走来,铁刀上滚烫的鲜血还在往下淌。
那刀像是砍过太多人的头颅,边缘已经有些钝了。
“不要……不要!”
瑟缩着往后退的那一刹那,他能看见黑影里一个旋转的影子跳了出来,裹挟着风声对着男人的后脑勺砸了过来!
金铁相交声里,男人不屑地格开那把没了斧柄的大金属块,手里铁刀甚至都没用上,然而下一刻在他的眼眸中一个瘦小的影子在眼里顷刻放大!
泛着木头茬子的短柄从他完全不设防的空门钻了进来,狠狠地锥在那昂扬的活儿上。
雷霆一般的惨嚎里,马富贵能看到那个骑兵暴怒地一脚踹在秦小年身上,直直地把他整个人都扫飞出去,砸破砖墙半天爬不起来。
不过下一刻这个男人也捂着自己的身体蜷缩在了雪地里,一滩红从一双猿臂里渗了出来。
“你还在……等什么呢。”
那个瘦瘦小小的家伙站了起来,哇的一声唾了满口红在雪地里,扶着墙绕着那个暴怒惨嚎的骑兵,然后跌跌撞撞回到了自己的小屋。
直到这时候,马富贵才终于从雪地里跃了起来,像他爷爷那般举着木头茬子朝着地上的仇人捅了过去。
……
秦小年进去了不多时便又出来了,怀里抱着已经僵硬了的喜乐,脸上没有表情。
他望了望已经成了死人村的寨子,又看了看喘着粗气举着断成三截的木头茬子、还在往已经不动了的骑兵身上插去的马富贵,突然开口道:“帮个忙?”
这句话似乎有某种魔力,疯魔一般的马富贵终于停了下来,他直愣愣地望着秦小年,沉默了一会儿,才接话道:“说。”
“帮我……烧了她。”他弯下身来把小丫头放进雪里,头也不回地朝着匝道另一头跑过去。
“你去哪里!”迎着逐渐泼洒的大雪,马富贵大声叫道。
“去把刀赎回来!”秦小年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