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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又开始了。
那场城中的闹剧已然是昨日了,但城中之人却感觉过了百年千年,战火带来的创伤依旧附在雪城身上如影随形,流离失所的灾民将自己遮在废墟下面去抵御寒风,断手断脚的伤员裹着绷带在大街上游荡,这些甚至都是运气好的人,进城破坏的那群蛮子凶残无比,见人就杀见房就烧,但更多的,是死于杨桧那鲁莽施法造成的恐怖危害,他得为雪城内半数的棺椁与葬礼负责。
城中最大的丧事是为了北境军的主帅而做的,那位主帅大人是雪城中唯三的九品风属性元素使,当他从城中突出重围来到驻军大营准备抵抗蛮人大军时敏锐的发现蛮子最精锐的雪狼军没有在正面,又通过斥候的蛛丝马迹发现了他们朝向群山的踪迹。为了守住城池,主帅利用风属性元素使的速度优势,抢到了骑兵之前,舍身求义引发了雪崩,与蛮子上千的骑兵一起埋在了大雪下,到现在甚至连尸体都没找到。
城墙的修复工作还没开始,雪崩虽然拯救了这城池,却也埋住了往来的道路,断绝了关内外的联系,得不到钱粮援助。逼得城内守军就地取材,全员上阵以雪筑墙,再浇上冷水结冰,讽刺的说一句,好在天寒地冻,这样做雪墙在坚硬质地上不输石砖。这堵冰墙的出现让蛮族蠢蠢欲动的心绪暂时冷静了下来,集结的大军在荒原中隐蔽了起来,静待下一次露出爪牙的时机。北境军现在没时间理他们,等修好了冰墙,要将大帅安葬了。
主帅的衣冠冢就定在城墙外,让他的英魂继续守护着这座城池,抬棺过街时大军降旗,全城百姓皆带素缟,去为拯救他们的英雄送行。
王丰拙没有空去表达自己的哀思,他现在正蹲在自己那栋已然成了蜂窝煤一样的老房子面前满脸愁容,虽说这房子老旧狭小,但好歹也是他小二十年的栖身之所,总有些感情,更何况这数九隆冬,去哪安身也是大问题,虽然运气好自己攒了多年的积蓄还在,但这点银子可熬不到春暖花开。
他看向身边同样蹲在废墟旁边的伤员,他正在这废墟中翻找着什么,突然,他手上的动作快上了许多,好像找到了他要的东西,王丰拙好奇的凑过去一看,竟然是自己之前埋在炉灰里的那一油纸的包子,在这样的颠簸中油纸早就碎成几块,上面的包子也粘上了炉灰和砂石,可伤员不管这些,拿起一个吹一吹便囫囵塞进嘴里,嫌噎得慌又地上抓了把雪,嚼都不嚼几下就往肚里咽,一会儿功夫这七八个包子就全都被他这样消灭了。
“我擦......”一旁的王丰拙被伤员这般的吃相默默震撼到了,这是真饿了啊......
“内个,你还吃不?我再去给你买点儿?”好歹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一顿饭王丰拙还是管的起的。
“不着急。”伤员意犹未尽的看了看地上的油纸,他站起身,明显比之前刚醒来时精神了太多,如果说他的状态像一根已经烧到了根部的蜡烛,风一吹就要熄灭,现在的他就像刚刚燃起的火炬般旺盛。伤员扫了一眼这屋内的废墟,问王丰拙:“你家大人呢?怎么就你一个?”
“我爹娘都死了,家里就一个姐姐,在外面读学,你问这干嘛?”
“你家被人闯了空门了。”伤员指着地上空白的雪地:“看这儿,被扫过,”伤员手再一指,这次的目标是砸在地上那些老旧的破柜子:“这柜子上的积雪也不对,太薄了,堆在前面的瓦砾太少了,为了打开这柜子明显清理过,善后做的很粗糙啊......”伤员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对这鲁莽的闯入者做出了评价,不过也对,对付一个刚刚成年、没什么江湖经验的毛头小子这些也就绰绰有余了:“这银子被翻出来就这么扔在地上,说明不是求财,你家有什么仇家或者招人眼红的宝贝吗?”
“......”王丰拙的沉默并不是犹豫,而是他真不知道,之前说过自他出生没几天父母便双双西去,他们家的人际历史他根本就不清楚,他知道自己有关父母的一切都是她姐姐转述的,父亲是镖师公会的二等镖师,母亲是个酒楼的厨娘,但是关于他们二人再深的事情他就一概不知了。所以,他只能回一句:“我不知道。”
“师承有吗?”
“怎么可能有,”这更是无稽之谈,他一个废物体质,当年来他们家抢他姐姐为徒的场景有多热闹,轮到他时就有多惨淡,多一点元素灵能调动不了,谁家眼瞎了能看上他?
“太好了!”谁料伤员双手一拍,眼中喜悦毫不遮掩:“小子,你愿意拜我为师吗?你这等天赋,不要浪费了......”
“停停停停......”王丰拙连忙喊他打住,听见天赋两个字他都要气笑了,合着前面那么大段设定都白说了:“我,天赋好?大哥你没开玩笑吧?”
“对啊,你是多好的魔导师的苗子,你出身乡野不了解这些,但是有了我......”
“魔导师?不是元素使吗?”
“元素使?那是什么东西?”两人大眼瞪小眼,都对对方说出来的全新名词感到一头雾水。
“不是大哥,元素使诶,咱们天阳王朝那个不知道?你是这个世界的人吗?”
“天阳......王朝?”伤员低着头,嘴中喃喃念叨着这个词,随即闭上眼睛,仿佛在品味什么稀世香茗,突然仿佛领悟到了些什么东西:“我......好像,真不是你们这个世界的人。”
“啥玩意儿?”王丰拙没反应过来。
“字面意思。”伤员的言语中闪过一丝伤感,但很快被他自己掩藏了:“自我介绍一下吧,在下刘子修,大靖朝唯物级魔导师。”
“什么跟什么啊这。”王丰拙有点想走了,这货怕不是伤的太重把脑子打坏了?说的什么东西莫名其妙,要不还是报告官府吧......
但刘子修好像看懂了王丰拙的表情,他又掏出了之前施法所用的那半块元素石:“看好。”说完,又重新唤起了昨天晚上击溃雪幕的神奇图案,但相比于之前的一气呵成,这次的展示明显慢了许多,就像个教稚儿学字的幼师,一笔一划教他临摹面前的图案,等这一套完整的下来,刘子修将图案往天上一抛,在空气中逸散成点点星光。
“怎么样,看出什么没有。”
“你这线,能独立存在吗?”王丰卓虽说不能修炼,但家里毕竟有个天之骄女,元素使的事情多少也了解一些,元素使与元素术法之间的关系就像柴鑫与火苗,元素使供给灵能,元素术法就存在,元素使撤去灵能,元素术法就熄灭,柴越多火烧的就越旺盛,灵能越强术法的威力就越大。可是刘子修唤出的图案,每一条线都是单独存在的,即使撤去能量供应也不会消失,这种神奇的技术闻所未闻,不免让王丰卓产生了一丝好奇。
“孺子可教啊!”刘子修对于王丰卓的悟性显然十分欣喜,魔导师们布阵能力全都依附在灵质上,最常见的灵质是空气,能量在上面最多存在十秒就会逸散,灵质的品质 越高,法阵的有效期就越长,品质更高级的灵质甚至能增幅法阵的效果,:“怎么样,想学吗?我这里适合你的多的是啊,想学吗想学吗?”
“呵呵呵呵......”对于刘子修近乎谄媚一般的自我推销有些心慌,这笑怎么看怎么像是遇见了人贩子一样,说到底,他还是不觉得自己有潜力能学到这样高深的本领,他举起手,努力的唤起自己身体里少到心酸的灵能,聚拢起来刚刚集满一个手指尖儿:“你看,这就是我的极限了,你觉得我能学会......”
话还没说完,刘子修突然抓住了王丰卓的手,带着他的手指在空中画起来,等他手指上的灵能耗尽,刚好一道直线。
“继续,你不至于就这点儿量就累坏了吧?”王丰卓手上又亮起微薄的灵能,在刘子修的带动下,在空中缓缓搭建起全新的图案,每一次他唤起的灵能都刚刚好能组成一道直线,等图案完全形成,在空中爆出耀眼的持续光芒:“这样,一个普通的魔导法阵就完成了,这叫照明术。你已经完成了施法,很累吗?像这样的术法,我有很多,你都能学。你知道我为什么说你是天才吗?”刘子修一只手拍拍王丰卓的肩膀,另一只手重新在空中画起法阵,这一次法阵的每条线路都粗细不均长短不一,活像副蹩脚的画作,这东拼西凑出来的东西合在一起根本发挥不出效果,在空中闪烁几下便破碎成残片。
“魔导术法阵形成的条件十分苛刻,构成线条的能量或多或少都会影响法阵形成的质量,轻则效果折扣,重则彻底崩溃。魔导师们为了稳定阵法,大多会在布阵时嘴里念叨些我们都不知道啥意思 的咒语经文来集中精神,不知行情的外人管这叫咏唱,实际上只是一种条件反射的训练。”
“啥叫条件反射?”又是个王丰卓没听过的新名词。
“这个回头再跟你讲,反正......嗯......你就可以理解为,嘴里只要念这些玩意儿,就能保证划线的时候量刚刚好,而让划这个线最完美的能量,不多不少,刚好就是你手指头上那一点。所以,如果你成了魔导师,完全不需要咏唱这个环节,别人嘟嘟囔囔几炷香时间念的口干舌燥画的筋疲力尽画的还不一定完全成功的法阵,在你这儿动动手指就行了。”在王丰卓整修刀柄时刘子修看见他操作灵能的水平当即口水都要留下来了,他现在可知道他师父当年收他时那副赔钱样是因为啥了——看见这种好苗子确实忍不住啊。
大靖朝要拜他刘子修师门学艺的恨不得将他家门槛踏平,却始终没见到一个可心的,谁知道重伤醒来就遇见这样的绝世天才,马上刘子修就下定决心,如果这小子有了师承,他就是拉下脸来仗势欺人一把也绝对要把这徒弟抢过来,谁承想收个徒情况有这么复杂?
不过没关系,刘子修无比的自信,凭他的个人魅力忽悠一个小毛孩还是手到擒来的:“拜我为师还有个好处,你看,就昨天晚上闯你家门的那两个,我随手就能料理了,再有什么管他绑匪土匪我全能帮你料理他,你看,又能学东西又能保证安全......诶诶诶,感不感兴趣你好歹听一听啊!”
刘子修在这边讲的天花乱坠,回头一看王丰卓根本没在听,反而呆呆地望着之前照明术消散后的光点。看了好久,才终于憋出了一句:“你说,我真能学会吗?”活那只火中取栗的猫一样小心翼翼。
“包教包会!”这边跟传销一样洗脑了好久的刘子修见他终于松了金口是喜笑颜开。说这么半天是有用哈。
“好,”王丰卓一咬嘴唇,好像扛起了什么千斤重担,缓缓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对着刘子修磕上个响头:“师父,收徒儿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