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段太过久远的时光。陈旧到影月狼君本身连回忆都不知从何而起。
其实,他才是冰原之上第一个生命。那时混沌初开,他在黑暗与风中诞生,只有一个模糊的意识,甚至没有固定形体,像一摊烂泥,游荡在令无生机的荒原之中,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就这样过着不知多少个纪元,浑浑噩噩,看着日月交替,看着潮起潮落,他那时不清楚孤独是什么意思,但对于一个拥有基本灵智的生物,面对一个只有冰冷与阴风的世界,总是觉得难过。
终于,他遇见的第一个除了苔藓与荒草外的生命,那是一支从别的地方迁徙过来的狼群,现在想来,但应该是从温暖地区竞争生存失败了的存在,因为那狼群只有四只,一公一母,还有两只小狼。
总之,他欣喜若狂,主动找上了这只逃难过来的狼群,可是,这一坨混沌的生命形体,在狼眼中是如此的恐怖与不可信任,每一次只要他一接近,这狼群便会吓得直接逃跑,远远的离开他。
于是他决定,将自己变成狼,他仿照着那狼群的模样,慢慢刻画自己全新的身体。
塑造形体是一件极其痛苦的事情,相当于要将自己剥皮抽筋拆骨换血,把自己打成肉泥,再把那滩肉泥中埋上骨头,装上筋肉,充填血液,附上表皮。
这是个非常漫长的过程,而且代价极大,从他变成狼形的那一刻,就感觉有什么伴随他出生的东西永远的流失了,就像在中间开了个孔子的陶片瓦罐,即使加再多的水,也回不到最开始的水位。
终于,他变成了狼,一只完美的狼,他欣喜若狂,他迫不及待,去寻觅那只狼群,想要去加入他们。
狼群的首领,那只老狼允许他进入了狼的族群,每一次捕猎,都会带着他的族群眷属远行,翻过山脉,来到一处温暖的平原捕猎,然后无论怎样恶劣的天气都会回到这片荒原吧。
那里有着更多更奇形怪状的生物,有两只犄角的鹿,有两只长耳的兔,还有满嘴獠牙的猪。还有一种没有毛发、靠着两只后爪站立、前爪握着木头石头的无毛猴子,猴子们总是三三两两结伴而行,他们的巢穴里有木头圈,养着温弱的牛羊。
有好几次他想要向这群无毛猴子动手,他们圈养的牛羊,简直就是想为狼群准备的天赐珍馐,可可是作为首领的老狼拦下了他。
老狼告诉他,狼群在生存中最大的忌讳便是招惹这群直立着的无毛猴子,他们虽然胆小,惧怕与厌恶伤痛,却要远比狼群更加团结。
一旦有什么东西威胁到他们的所有物,无论是幼崽还是被他们标记的牛羊,都会被他们群起而攻之。从来没有哪种生物哪种族群可以在那样持之以恒、那样无坚不摧的讨伐中幸存下来。
他选择相信狼王的判断,这只老公狼是个合格的领袖,每一次猎得猎物都会让尚在生长的小狼先吃,然后是身体孱弱的母狼,最后是他们。
他并不需要进食,但这是种全新的体验,湿润的环境,温暖的族群,活力的猎物,来到这里一切的一切都让他感到新奇与沉迷。
他曾经问过那老狼,为什么不选择在平原处安家?狼王回答他,他曾是居住在这片平原的狼群首领,被另一头更加年富力强的个体所打败,丢掉了王位。
在他的族群,失败了的狼王必须远离狼群,远离这片平原,自生自灭,永世不得回来,每一代失败了的狼王都会这样做,因为这是作为领袖该有的骄傲。
可是那只母狼不舍得让他自己离开,也脱离狼群,跟着他一起流浪。两只狼风餐露宿闭路蓝缕,原本独在荒原,两只老狼是可以做到勉强饱腹。
可现在有了自己爱的结晶,那两只活泼的小狼,即使自己粒肉不食,也不够让这两只小狼茁壮成长。
于是老狼决定放弃自己的骄傲,回到平原为这两只小狼偷猎食物,而他的加入纯属意外,却帮了他很多。
起码有他的加入,这两只小狼不会饿死在寒冬的风雪里面。
日子就这一天一天的过去,说来奇怪,他独身一个之时飘荡不知多少纪元,仿佛只有一瞬。
而现在身处狼群当中,每一次日升日落在他的脑海里,都无比的清晰,相比于黑暗中他虚度的无数年华,族群的日子显然缓慢但有意义。
也不对,并不足够缓慢,不清楚过了多久,两只小狼都已经长大成矫健的猛兽,互相有了儿女,又有更多的外来野狼与狼群融和,终于形成了一片完成的、富有规模的狼群。
他们重新在平原地区站稳了脚跟,与之前的狼群对峙,有时合作,共同享用着猎物,但更多的是,冲突与战争,野狼们乐此不疲。
而在一个无谁知道的角落,老狼王终于离开了这个世界。
他太衰老了,满嘴的獠牙全都脱落,即使最嫩的羊羔肉他嘶咬不下来。
所以即使老狼的儿女并没有抛弃他,总是给他带来全新的猎物,老狼王也从几个日出之前开始,拒绝了所有的饮食。
即使把猎得了的羊鹿叼在他的面前,他都只会低嚎着呼唤其他年老力衰的狼享用。
终于,他倒下了,杀死他的不清楚是饥饿还是时间。死之前他想要走的远远的,于是哪一只狼都没有招呼,独自离开了栖息的营地。
影月狼君不舍得看他的第一个朋友,就这样埋身荒野,是他把他的遗体带了回来。他与他们不一样,即使度过了足够漫长的时间,他也从不会衰老,一直跟随着这只狼群。
新生的狼群为这只稳健,智慧,仁慈的头狼进行了盛大的葬礼,那天恰逢满月,所有的狼对天哀嚎,表达自己的哀思,狼嚎声响彻了整片平原与森林。
可是葬葬礼即使过去,生命,依旧不会停止自己的脚步,他继续跟随着狼群,见证见证着狼族群的潮起潮落。
捕猎,繁衍,狼王交替,与其他的狼群发生战争,这些原本对于他来说新鲜无比的事物也逐渐成为了他见惯不怪的存在。
时间的流逝仿佛又回到了正常的速度,但他并不打算离开,似乎他已经习惯了与族群的交流,他是个知足的生命,与狼群生活远比在黑暗的混沌中摸爬滚打要有趣的多。
最大的变故还是来了,他从未想过击垮狼族的不是天灾,不是其他的狼群,而是那群无毛猴子。
那一年的雪,还要比往常大的太多,让他有一种恍惚,总感觉回到了那沉睡记忆中的黑暗与冰冷。
铺天盖地的白色覆盖了整个山脉与平原,仿佛要镇杀所有的生灵,失去了猎物,狼群饥饿难耐,他们发疯似的搜寻雪下的每一寸地皮,但是收获寥寥。
最终,那一代的狼群首领,准备将先祖的告诫抛之脑后,把目标放在了那群直立的无毛猴子身上。
的确,在失去食物的寒冬当中,他们圈养的牛羊简直是最无可抵挡的存在,狼群们枕戈待旦,来到了最近的无毛猴子巢穴的附近。
突袭是成功的,他们成功杀死了,那两只成年的无毛猴子,夺走了他的牛羊。
得胜归来的狼群们觉得,这些无毛猴子根本不足为惧,祖先们的告诫不过是他们太过软弱,夸大其言。这实在是个错误的判断。
对着无毛猴子落单族群的狩猎进行了一次又一次,每一次都满载而归,狼群靠着这样终于度过了这冷酷的寒冬。
但,得意忘形的狼群们并不知道,要远比暴雪与寒风更加残酷的报复行为,即将到来。
战争是从第一场雨后开始的,成群结队的无毛猴子漫山遍野。
无毛猴子们骑着马匹,装备着他们从来不认识的武器,仿佛只要一抬手,就会有突然的攻击从头而降,贯穿同类的喉咙。
再强壮的野狼也敌不过这样的兵器,狼群在死亡的威胁面前失去了所有的团结与组织度,为了生存下去四散奔逃。
而打散了狼群还不够,这帮可恶的无毛猴子打算赶尽杀绝,他们燃起一把大火,焚烧整片草原与山脉,无论狼群还是其他的生物,都在火海中痛苦的哀嚎。
影月狼君不愿意看见他的族群就这样被摧毁,他决定拯救动用自己天生的力量来拯救他们。
或许是完完全全成为了一只狼,又或许是他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是怎样超凡强大存在,所以当他真正作为神明竭尽全力使用能量时,他根本不清楚会造成怎样大的危害。
总之,他第一次使用作为超凡生物的权柄,强大的风流虽然熄灭了火焰,却彻底泯灭了这片土地的生机。
风停后,只剩下他一个,狼,鹿,无毛猴子,全都远远的逃离了这里,这场飓风带给他们的恐惧,远远的刻在了灵魂当中,让甚至不愿意走进这片土地。
他又回到了最开始的时候,只身影单,唯有这片焦土作伴。
他不是没想过离开这片荒原,但是他做不到,那平原已经是他能活动的极限,再往前,他就会变得无比的虚弱,命不久矣。
曾经与生命交互,那种温热的情感令他醉迷,如果他从没有见过光明,也就可以很好的忍受黑暗。
这次,北境的寒冷似乎额外难熬。
但他又能说什么呢?是他亲手毁灭了,曾经让他着迷的一切,他只能继续困在寂寞与孤独之中,他把这当做他的惩罚,几经让他疯狂。
时间是一切最好的良药,唉,他几乎忘却与其的生命交谈的时间,全新的生命诞生了。
小冰,她从尘封的海洋下破冰而出,在她诞生的那一天,整座冰原都感受到了那无与伦比的能量。
他被她诞生时的余波吸引,发疯似的跑到她出生地一瞧,果然是一个另类的生命。
这是一只驯鹿,但与他有着相同的气息,这也是自那场荒暴之后一万年,第一次有第二个生命与他对视。
往后接近6000年的时间,他都没有像今天这么高兴过。
小冰虽然是一只驯鹿,但她并不怕野狼的身体,也许是他从来没有见过捕食者,她对他十分亲昵,好像把他当成了她的父辈。
他自然没有伤害她的想法,自从小冰出生,仿佛这片雪原都跟着融化,这不是他夸张的说法,因为天气真的开始变暖,原本寸草不生的冻土开始慢慢生长出,只有在平原才能见到的嫩绿草芽。
从来不属于这里的生机,正逐渐笼罩这片荒原。
很快,最先回归的是野兔,接下来是羊,牛,鹿这些大型的生物,然后,是狼群。
最开始,影月狼君并没有打算加入重新加入狼群,自从那次他明白,他并不属于这些普通的生命,它们于他而言太过宝贵,也太过脆弱。
即使捧在手心当中,仔细把玩,也会轻而易举的碎成粉末。所以影月狼君选择游离在这些生命之外。
但是小冰从来不避讳与这些脆弱生命接触,她似乎对一切都有着旺盛的好奇心与善良。
她远比影月狼君幸运,她似乎知道自己是怎样强大的存在,与其他生命之间总是小心翼翼的控制着自己的力量,保持着良好的分寸。
于是,整片草原的生命都围绕着她的存在,像一缕缕细小的风流,追逐着一片美丽的云彩。
影月狼君也是也这样,总是爱停留在小冰的身边,那与他几乎相同的气息让我无比的安心。
但是后来,那群该死的无毛猴子也回来了,他们带着更加锋利的兵器,更加强壮的同伴,还有一些被驯服堕落下去了的狼。
他们发现了小冰的存在,于是贪婪的他们,发起了战争,影月狼君自然不会让他宝贵的朋友再一次牺牲。这一次他做足了准备。
无毛猴子大败而归,他强大的威力,让他在那群自称为“人类”的猴子中有了黑暗死神的说法。
一次两次的教训,终于让这群人类学了乖,有些人主动臣服于小冰,与她签订了约定称呼她为神明。围绕着她建立了部落。
于是一切都在向生机勃勃,万物皆发的状态发展,他一直陪在小冰身边,但这有一些自夸。
哪里是影月狼君陪着她呢?明明是他自己缠着小冰,就像一个怕孤独的影子,害怕被唯一的光点抛弃。
失而复得,影月狼君往后的所有时间都不会再想回到那孤苦伶仃的日子,他发誓要保护好这冰原最美的神明。
在往后的几千年时光里,他总是默默守护在小冰身边,看着她成长,进化,看着她迷上那个外来的火麒麟,孕育孩子。
她是现在这个美丽世界的基础,所有的生命的支撑。无论如何,他都会去选择去救那只小鹿。
他不想再回到那个暗淡无光的世界了。无论付出什么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