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人言可畏

作者:王芳洲 更新时间:2024/8/2 13:54:57 字数:2799

“我父亲出身帝京礼部尚书家,母亲出身忠勇伯爵府,都是权贵出身,两人皆是簪缨世胄,门当户对,两人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婚立业。两年后有了我。”

“父亲跟我说过,他们夫妻二人本就自幼相识,青梅竹马总角晏晏,刚刚成婚时是无比的幸福,举案齐眉琴瑟和鸣。”

“任谁都认为他们俩儿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会幸福的走完一生。直到。。。。。。我的出生。”

汪仪轩讲道此处,不经意地伸手抓住那零散在她肩膀上的那缕白发,在月光的映衬下闪闪发亮。

“原本,他们两个无比期待我的降生,无数次的想着三口之家会是如何如何的幸福美满,但是,这一切全都被摧毁了,因为我的白发。”

“或许在你眼里,我的白发美丽,新奇,充满着吸引力,可是与我而言,这就是让我家庭支离破碎的诅咒。因为我的父母,都是黑色头发。”

“自我出生的那一刻起,有关于我的流言蜚语便铺天盖地的淹没了整个帝都,一个完全不像自己父母的孩子背后有太多让人遐想的空间。”

“一时间,无论他们二人去哪里,京城中都有无数的指指点点跟在他们身后,就像一股挥之不去、永远不会消散的雾霭。要么是认为我是被妖魔诅咒的怪胎,要么是质疑我母亲对感情的忠贞。”

“人类这种生物,只愿意去相信自己感兴趣的部分,无论真相如何。”

“只要听起来足够耸人听闻,足够吸引眼球,便会毫无理由的去散步,传播,甚至添油加醋,让这从来没有被验证过的谣言听起来更加耸人听闻,然后在听众那不可置信、啧啧称奇的眼神中洋洋自得,觉得自己做了什么经天纬地的大事,从此乐在其中。”

“三寸舌,两片唇,无始时来赚杀人。人言可畏从来不是一句空话。

这些谣传仿佛有一种魔力,只要说的次数够多就能把漆黑的漂白,干净的抹黑,上下左右东南西北全都颠倒。”

“先是陌路人,再是相识之人,再是血脉至亲,甚至亲生父母,这样一层层一片片,只要背上这无法摆脱的无妄之灾,那么即使再挺直的灵魂也总有被压弯方那一天。”

“事实也确实如此,哪怕过去了十多年,这样漫长的时间足以磨平一切,却也依旧甩不掉躲不开这场由我出生引出的风波,无论何时,母亲,都活在人的鄙视中。”

“我母亲就是在这样严重的精神压力中崩溃了,自我记事以来,对她的印象只有暴躁,敏感,易怒,像个刁蛮的泼妇,对整个世界充满着深深的恶意。”

“她将我视为上天的惩罚或者诅咒,一个给她带来无尽苦难折磨的罪魁祸首。她痛恨我,唾弃我,想要杀死我,她甚至付出了行动。但是所幸没有成功。”

“所以,我的童年并没有什么深刻的母爱可言。可是我不怨她。

“如果换成我面对她的处境,可能早已经选择离开这个世界,但母亲没有,一直支撑我母亲活下去的力量来源,是我父亲。”

“他在这满城的流言蜚语中站了出来,一口回绝了祖父关于休妻再娶的要求,从近乎魔怔的母亲手里抢回快要窒息而死的我。”

“父亲就像雾霭沉沉下的灯塔,在这群魔乱舞的黑暗中指引了方向,护住了这个随时可能支离破碎的家庭,即使他自己也在承受极大的压力”

“父亲尽可能去弥合我与母亲的关系,在外面对那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外人竭尽全力的保护母亲的自尊,在家族内对那些质疑我血缘的混蛋迎头痛击,为我挣来了应该属于我的资源。”

“他父亲跟我讲过,母亲是一个自爱与高傲的姑娘,她内心的骄傲忍受不了任何让自已蒙羞的污点,我的诞生不过是造物主的一个失误。”

“所以无论周围有舆论有多乌烟瘴气,父亲始终都坚信着我是他的孩子,也从未怀疑过母亲对他的坚贞。”

“无论母亲拿他撒气,亦或是亲朋好友的质疑,父亲从来不会动摇,依旧保持着对母亲的情感,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十几年,直到我长大成人。”

“但是有一件事彻底让父亲和母亲决裂了,那就是有关于我的。”

“母亲的娘家人是靠着联姻起家的,父亲和母亲也是这样才结成了婚姻。我外公是个精明又善于博弈的权贵,如果发现了有利可图便会毫不犹豫的投下赌注。”

“家里只有我一个适龄的女子,于是我成了我外公与户部侍郎交易的筹码,用我的婚姻去换一个合理贩盐的盐引。”

“这场生意看似可以盆满钵满,但这是一场豪赌,户部侍郎贪腐成性,京城内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不过是圣上还在用兵,一时间抽不开手收拾他而已。”

“何况外公让我嫁的那户部侍郎的第三子,从小流连于烟花柳巷,根本不是个可堪托付的,真要嫁过去只会度日惨淡。”

“但是母亲同意了,或许是为了修复与外公因为那些流言蜚语而破碎的父女亲情,又或者是为了彻底摆脱我这灾星,随便将我甩出去,于是。。。。。。”

说到这里,汪仪轩那双素手死死地捏紧,将她那原本就白皙的指节压迫的更加惨白。

像是在为自己鼓劲,又像是给自己压力,逼迫自己说完。

“呼。。。。。。”汪仪轩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心中所有的不快与憋闷全都压了下来,继续讲述她的故事。

“那天是我及笄的日子,母亲主动提出要为我庆祝,这是她第一次要和我一起度过这一天。”

“以往母亲都将这一天视为她的受难之日,将自己关在屋内一整天都不出来,只有父亲陪我。”

“所以,一开始我是十分开心的,父亲也为我高兴,但谁都没有想到,她甚至连最起码的表面功夫都懒得敷衍完,甚至还没有为我带上发簪便要求我按照外公的谋划行事。”

“那天我确实有些发懵,我想无论是谁,在刚刚成年的第一天就得知要将婚姻大事草率定下来,一个月后嫁给一个甚至没见过几次的陌生人,面对这样的情况,都难免会有些迟疑。”

“可我母亲被这些年的遭遇折磨的扭曲了心智,我这短短的一瞬间的迟疑被她当成了拒绝的信号,这瞬间点燃了她的怒火,于是她发疯般的将内心的委屈与愤恨发泄在我身上。”

“其实十几年的朝夕相处,我已经习惯了她的喜怒无常,母亲嘴里吼出的那些诅咒和辱骂我早就已经听腻了,但那天我依旧很伤心,或许是我抱着一些不太该属于我的希望吧?”

“也许我的出生就是一个错误,也许没有我,母亲或许就会不必背负这样莫须有的骂名。可以体面的幸福的度过一生。”

“可是只要我有这个想法,父亲总会将我拉回来,那天是他第一次吼了母亲,争吵到最后甚至威胁要送上一纸休书,他说他不会让自己的女儿沦为权力的工具,我不是谁的棋子,或者谁的筹码。不是谁争权夺利的工具,我是他们的女儿。

“那天,父亲母亲吵到最后不欢而散,后来父亲不顾祖父的反对辞去了一切的官职,带着我离开了帝都。”

“父亲说,他与母亲都需要冷静,而这需要时间与距离,出去看看挺好的。于是父亲捡起了年少时外出历练的镖师身份,靠着自己的能力屡屡攀升,最后调任到了雪城成了镖师公会的分会长。”

“而母亲一直留在京城,我最后一次见她,是离京向她辞行的那天,她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进了厨房翻箱倒柜,可是家里什么食材都没有,平日里母亲从来都不在乎口腹之欲,只能从厨房里翻出几个干瘪的馒头,草草用水泡了一碗给我。”

汪仪轩低头看向面前那碗依旧飘着蒙蒙雾气的水泡馍,一顿极其粗糙的饭食:“后来父亲跟我讲,母亲的手艺是极好的,在我还没出生时,每天都缠着父亲跟他讲,他给这腹中的孩子每天做各种各样的珍馐美馔,让她吃的饱饱的再出门。”

“或许,那碗水泡馍,只是她作为一个母亲唯一的念头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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