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或许我不会在雨夜里拐向那条高架路。
那是很多年前的一个晚上，妻子突然打电话说女儿烧得厉害，我连假都没来得及请便驾车往医院赶。
晚上九点，正是打工人下班的高峰期，高架桥简直是男同的屁股，堵得满满当当。
我看了看手机，心想坏了，按照这个速度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医院。
妻子的电话已经打了十几遍了，从一开始的催促到后面的埋怨，最终化作一句无奈的“算了吧”。
电话被挂断，我的心却愈发焦急。
车窗外依然暴雨连绵，车鸣作响。
没有一点缓解的迹象。
我忽然觉得自己很没用，当初结婚前，岳母和我爸妈因为彩礼的问题闹过矛盾。
闹了挺久，最终还是靠妻子反复对自己的爸妈说了无数句“算了吧”。
因为当初她相信我能给她一个好未来。
至于现在……
捂住额头，我发现自己居然想象不出她的笑脸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结婚以后？还是生了孩子之后？
“滴滴”
车载平板上的导航闪烁了一下。
我瞥了一眼，发现这个以往缺德的导航软件上突然显示了一条全线的路线。
这条路线没有任何红色的堵塞标志，像是被直尺划出般笔直地通往目的地。
“前方50米左转，靠道路右侧行驶，雨天路滑，请注意驾驶安全。”
我按照导航的提示，在行驶了一定的路段后，果然发现了那条高架路。
与目前所在的路线不同，那条道路空空荡荡的，没有一辆车行驶的痕迹。
两侧的路灯也像是坏掉一样，要么不亮，要么抽搐似闪动着。
为什么那里没车？
我有点疑惑，但是此刻想要早点看望孩子、见到妻子的焦虑已经胜过一切。
我缓缓地将车拐向那条高架路，压在油门的脚缓缓用力。
“祝您路途愉快。”
印象里，导航说了这么一句话。
“啊——”
猛然睁开眼，我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头痛欲裂。
怎么又做了这个梦！？
明明已经离开那个世界十年了……
趁着大脑的余痛，我努力想要回忆起在那之后发生了什么。
但依然如以往一样，我只记得恢复意识之时，自己已经处在了一个类似于中世纪的地方。
农奴、封建制、贫穷、贵族、领主……
陌生的国家、陌生的面孔、陌生的语言……
曾经熟悉的一切都不复存在。
我伫立在一片巨大的茫然中。
很快，未知的恐惧将初来的焦虑冲刷一空。
饥饿与寒冷让我意识到，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由于语言不通，我刚开始与这里的原住民打交道时屡屡碰壁。
人人都把我当作乞丐，当作野蛮人。
朝着我投来各种鄙夷且厌恶的目光。
因此刚开始的那段日子，我真正品味到了何为“风餐露宿”、“孤苦无依”。
现实以此种方式野蛮地宣誓我已经从文明跌入蒙昧，已经成为了另一个世界的弃婴。
但不得不说，人的韧性真的像蟑螂一样顽强。
连我自己也不敢相信，在十年之后，我竟然已经基本掌握了这个世界的语言，甚至在这个野蛮的时代找到了一份“工作”。
虽然这份“工作”，代价太大。
想到这，我环顾其自己如今的房间。
这是一间简陋而狭小的房间，昏暗的光线透过唯一的一扇小窗户洒进来，那窗户没有玻璃，只是用几块粗糙的木板固定着。
窗户的对面，也就是靠墙的位置放着我现在躺着的木床，床上铺着一层薄薄的稻草垫子和一条粗糙的麻布毯子。
左手边放着储物的木箱，木箱已经斑驳了，盖子上有几道明显的划痕，里面堆放着我仅有的几件换洗衣物。
沿着木箱看向屋子的角落，那里立着一张简陋的小桌子，桌面上放着一盏油灯和几张泛黄的纸张，那是我用来记录每日工作的小册子。
整个房间内几乎没有任何装饰，墙壁是裸露的石砖，唯一的一面镜子挂在墙边，镜面破碎，因为毕竟是领主夫人原本要丢弃的垃圾。
这里没有贵族的奢华，也没有舒适的享受。
放在曾经，我会说黑心中介的串串房都比这儿强。
但在现在，我会觉得此处是疲惫一天后的归宿，也是我在这座庄园，这个世界，唯一能够稍稍放松的地方了。
起床，如厕，洗漱，穿衣。
在破碎的镜子前，我留恋地拿起一个小刀片，想着要不要刮刮胡子。
可镜子里的我，左看右看，也找不出什么胡子来了。
“算了吧……”
我终究还是放下了刀片，按照以往的生活规律，整顿好自己的形貌后打开房门，沿着庄园里仆从专用的狭窄地道，径直走到了庄园的厨房。
刚入门，几位身穿黑白色制服长裙的女仆便看到了我，微微躬身，恭谨地对着我打招呼。
“管家大人，早上好。”
“您好管家大人。”
“大管家，祝您早安。”
意识到了我的存在，厨房里的众多女仆也纷纷看向了我。
这些女仆们或青春靓丽，或风韵犹存，是庄园里美丽的风景。
看到她们后，我原本郁结的心情好了些。
“好了，都别停下手头上的工作，今天可是领主大人要会见贵客的日子，你们切不可出什么差错，大家把自己的工作做好，等到晚上就可以好好休息了。”
女仆们纷纷点头，继续自己的工作。
我则挺直身形，用目光巡视着她们的工作。
庄园的管家，或者说总管家，是我现在的工作。
总管家是除了领主大人之外，为数不多的，能够在庄园的女人中存在的男性。
这个工作不仅要求仪态出众，更要求对领主忠心耿耿。
身为一个刚来这个世界十年的外乡人，我能够获得这份工作，是付出极大的牺牲的。
但除了领主大人和夫人，没人知道我为了这个工作付出了多大的牺牲……
我也不会让别人知道。
“嗯……”
我的目光在女仆当中巡视了一会儿，最终落在了一个身形瘦小，个子矮矮的小女仆身上。
她的名字叫罗罗娜，因为前些日子的灾荒，被父母以二十块面包的价格卖给了我目前服侍的领主，如今在我的手下充当女仆，负责厨房帮工的工作。
或许是因为知道自己的来历，这个长相幼稚的小女孩的脸上有着超出常人的沧桑，总是给人一种很冷漠的感觉。
我来到她身边，看见她正在制作一会儿要端上餐桌的果盘。
大概是营养不良的关系吧，她瘦小的胳膊几乎没有肌肉的痕迹，就算是切水果这种工作对她而言也是相当费力的。
看着她辛苦的样子，我感觉很心疼，于是主动上前。
“让我来吧。”
几乎是没有容她拒绝的态度，我拿过她的小刀和水果，干脆利落地将果盘切好。
“好了。”
看到原本的工作被我很快完成，又或许是因为看到了我，罗罗娜一直紧绷的嘴角显露出浅浅的开心。
“谢谢爸爸……”
“嘶——”
我吓得一把盖住了她的嘴巴，确认周边没有人发现后，有些严肃地对她说：
“说了多少次了，工作的时候要称职务！”
“哦……”
罗罗娜撇过脸，嘴巴又失望地撅了起来。
这个孩子！
我有些懊恼，赶紧嘱咐了她几句，接着端起果盘走向餐厅。
路上，我对罗罗娜的不懂事有些懊恼。
她现在的身份毕竟是属于领主大人的女仆，即便我是庄园的总管家，即便我与其他人不同。
但随意觊觎领主大人的「财产」的罪名，我也是承受不起的。
“必须在恰当的时机向领主大人提出……”
但想了想，我却也知道这么小的孩子也无法苛求太多。
毕竟原本以罗罗娜的年纪，她应该开开心心地依偎在自己的父母身边才对。
“我会把你当女儿看待的。”
不久前我脱口而出的话在脑海里回荡。
这或许就是命运吧，罗罗娜那孩子和我曾经的女儿太像了。
容貌、声音、性格、气质，对我而言，她就像是从另一个世界里跑来的影子。
在曾经的世界，我没有来得及尽到自己父亲的职责。
这十年里我已经不知道懊悔多少次了……
因此将罗罗娜认作自己的女儿，好好地照顾她长大成人，或许是我想到的唯一能够弥补遗憾的方式了。
不知不觉，我已经走到了餐厅的门口。
按照日前的时间来算，此时的我服侍的领主大人应该正在与贵客商讨要事。
据我所知，那位贵客好像来自隔壁的「月岛」。
月岛和我目前所在的寒风领是两块相互毗邻的土地，几年前还曾经发生过冲突，按理说双方的家族也是有世仇的，对方的使者如何能算得上贵客呀？
一边思考着这个问题，我一边小心翼翼地推开餐厅的侧门，却听到一道尖锐的女声：
“那就把罗罗娜送给他当情妇好了！”
